Chris走后我一个人倚着棵树呆了会儿,他对这个孩子毫不犹豫的挽留和期待让我感到惭愧,有那么一刹那我甚至在想,如果Luise不出现,这将是多么美满的时刻,我们的人生计划在一步一步地实现,现在到了最快乐充实的一步,然而如今却完全不是这样,我的生活充满了矛盾,矛盾到我不想要自己的孩子,人生的第一个孩子,也许也是唯一的一个孩子,如果说给一年前的我听是多么骇人啊…
然而人生是没有如果的,她出现了就是出现了,我选择了她就不要再贪恋家庭的美满…我转过身往回走,想着Luise的车停在哪里,却怎么都没有印象了,正四处张望着,手机响了,是Luise打来的:“一直往右走,然后过马路。”
顺着她指引的方向望去,果然找到了她的车,走过去,打开门,电台里传出一首熟悉的曲子,好耳熟,‘Goodbye my almost lover, goodbye my hopeless dream…’,再看她,已经是哭得梨花带雨…
我伸手关了收音机,凑过去搂着她,吻着她脸上的泪水,“为什么这么伤心?怎么了?”
“你会回到他身边吗?”
“为什么这么问?就因为这个宝宝吗?你不放心我就不要了,一开始我不就说不要了嘛。”
“不是不是,不是因为宝宝,你和他…我都看见了。”
我往走来的方向看了看,“不是你想得那样,他说想感觉一下孩子,想摸摸我的肚子。”
“我看见你的双手抱着他…”
“…你太敏感了Luise,我每天跟朋友同学见面打招呼搂搂抱抱的多了,你不也是嘛?”
“你会回到他身边吗?”她又问我。
“你会离开我吗?”我反问她。
“你不回到他身边我就不离开你。”
“你不离开我就不回到他身边,”我想了想,“你离开了我可能也不回到他身边了。”
她还是没说话。
“看我们俩谁说话算话?”我逗她,“要不要赌一个?”
“不要,但愿我们谁都不会赢。”
晚上躺在床上Luise一边轻轻摸着我的肚子一边跟我絮叨明天中午去妇产医院参观的事情,我发现大家对孕妇的肚子都特别感兴趣,虽然目前跟原来还没什么两样,他们总觉得里面已经大有乾坤…
我有点心不在焉地听着,心里在琢磨着这两人的反应,他们对孩子那种理所应当的挽留态度跟这件事本身到底有多大关系?是跟很多其他美国人提到堕胎时那种纯粹的不能接受一样,还是斟酌着我们的情况之后才提出的挽留?
“Luise,”我打断她,“你知道这个孩子对于我们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我们提前完成了要孩子的愿望,一个惊喜!”
我无奈地翻了翻眼睛,“你知道将来Chris可能会跟我们共享监护权吧?”
“可以。”
“你知道这孩子长大后会面临的心理问题吗?混血+同性恋家庭,绝对的弱势群体。”
“你想得太多了亲爱的,他/她将是一个独一无二的个体,拥有三个爱他/她的父母,一个博士、一个医生、一个工程师,一定会健康成长。”
我想了想,没再说话,明天还有一个圈套等着我去跳,这孩子如果真能生出来,将来长大后第一个孝敬的该是Luise,我心里想。
第二天中午她带了两个subway过来,说就在车里吃,吃完了就赶过去,我觉得她再来接我两次全院都能猜出我们的关系了…
到了医院,跟她的同事寒暄了两句,然后跟着护士,去做消毒,穿上护理服,进到育婴房,小家伙们都在沉睡着,有的刚生下来才没多大一会儿,皱皱的,有生下来几天的,明显更像人了。
“现在干嘛?”我问Luise。
“你想抱抱他们吗?”她问我。
“我不知道…不确定…”我看着旁边一个熟睡的宝宝,那么小,我觉得自己根本没法把他/她从床上弄起来,万一散了怎么办?
“你可以试试,”护士说着,熟练地从床上把那个小家伙托起来,伸手想让我接着,“这是Ryan.”
我犹豫着,看着这个叫Ryan的小家伙微微皱了皱眉头,小拳头在胸前挥了挥,然后把大拇指塞进嘴里吮吸起来,安静下来。
我伸出手臂,护士把他放在我怀里,小小的肉肉的,那一刻我想惊呼,这太有趣了!我仔细端详着他,皮肤几乎透明,像做得栩栩如生的橡皮艺术品,再看看小手,如果是件艺术品,那可真仔细到家了,手指上的褶皱,薄薄的透明的指甲,那样微小,那样不可思议…
“他多大了?”我问道。听见我的声音,他又稍稍反抗起来,我本能地晃了晃,一会儿他又安静下来,大拇指也从嘴里滑落出来,一张粉粉的迷你的小嘴,煞是可爱,一股奶香味刺激着我的神经,让我的小腹都轻轻颤了一下。
“两天零五小时,今天下午就要出院了。”护士微笑着轻声说。
可惜他不睁开眼睛,不然可以看到眼睛的颜色了,我抬头冲Luise笑了一下,她正出神地看着我,看见我看她,也对我笑一下眨眨眼,不知怎么的,我竟有些难为情起来,赶紧低下头继续端详着怀里的婴儿。
“这里还有对双胞胎,你要看看吗?”护士轻声问我。
“好啊好啊~”我有些激动,但记得小小的声音。
不舍地放下Ryan,跟护士走到另一个角落,一张稍稍大点的床上睡着两个小不点儿,“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很新鲜,今天刚出生!”护士有些骄傲地说。
“WOW!”我觉得自己运气够好的,居然碰到了龙凤胎!还是刚出生的!“不过他们看起来比别的宝宝还要小些。”
“这很正常,过不了两个月就长得和大家一样大了。”护士解释说。
“两个怎么抱?”我问道。
护士笑了,“一人抱一个呗,或者一只手臂一个,想试试吗?”
我看着睡得香香的他们,虽然很想再抱抱,却不忍打扰,“算了吧,让他们好好睡着。”
出了育婴室,换好衣服和Luise一起跟她朋友道了谢,坐进车里。
“怎么样?”她问我。
“…很可爱啊~”我微笑着说。
她忽然认真起来,“你知道堕胎是怎么回事吗?”
我想了想,摇摇头。
她犹豫地看看我,然后像是鼓起勇气,小声说,“他们会先把胎儿的头搅碎,这样才能通过产道…”
我的眼泪刷地一下就涌了出来,“这太不人道了!”
“没别的办法…”她伸过手揽着我,“咱们留着宝宝,好吗?”
我含着泪拼命点着头。
她的脸上绽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眼睛也潮湿了,“我成功了!”她欢呼道,然后又把我紧紧搂在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