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上午我坐在办公室,忙着做那篇论文的最后一遍更改,之前高年级的前辈们审阅了一下,给了我很多好的意见和建议,这遍再改完就可以交给导师审阅了,我看了看桌上的日历,还好,进度把握得还不错,我看着日历出了会儿神,又往前翻了翻,不知怎么的,就拿着笔在上面圈着每一次和Luise见面的日子,从半年前诊所初见,那些偶遇,一幕一幕,圈一个日期想一阵子,一直到一个月零六天前戛然而止,一个月零六天,我们没找过对方,好久好久,久到我开始怀疑那一切是否真的发生过,久到它即便发生过,我也猜想Luise已经把我忘了move on了,是这样吗?我开始琢磨这个我不该琢磨的问题,并且越琢磨越想知道答案。
一直到午饭时间,我的论文也没改出个所以然来,不停地走神、走神,也许是沉默太久了,该从中爆发还是灭亡?我又开始念叨,爆发?灭亡?爆发?灭亡?……
灭亡吧!
我扔了笔合上电脑,大踏步向门口走去,走出门,折回来,拿起电话。
我要爆发。
诊所秘书接通了电话。
“Dr. Fraire诊所,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呵呵,Dr. Fraire,这姓氏的发音就让我融化了。
“你好,这是Tong Shu,我需要做一次全身检查。”
“请稍等…请问你的姓怎么拼写?”
我拼给她。
她找到了我的资料和保险号。“请问你感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我们研究所要求每人年底前做一次全身检查。”
“噢~好的,让我看看日程安排…下周五上午九点可以吗?”
我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没问题。”
一周半的时间我把那篇小论文改好,交给导师,他给意见,然后再改,我想赶在体检之前把这事情做好,我不知道这样想是为什么,也许是为了能在见Luise之前心理上有点成就感不至于太过于消沉。到了周四晚上,一切都处理好了,我又开始自作多情地收拾自己,泡香薰做面膜做发膜,整理忙得疏于打理的容颜,临时抱佛脚我在两种情况下必做,考试前和见重要人物前……
周五早晨在杂乱的梦中醒来,那种紧张情绪让我一夜无法深睡,收拾妥当奔去诊所,在停车场特意找了找Luise的老福特,却没有看到那团冰绿,心里有些失落,她不会不来吧?怎么可能?她不来谁给人看病?
诊所的门上已换上了象征秋天的花环,蘑菇、红叶、南瓜…深深浅浅的橘黄簇拥在一起,可能不久就要换上冬天的圣诞花环了,回想着第一次来时那个春天,不知不觉已经走过了三个季节,秋天,大家都在收获,我却在枯萎,同样的东西,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诠释。
我在8:50到了楼上,匀出十分钟,留点时间上的空间,又不至于太过漫长。前台那里挺忙,电话不断,几个护士也行色匆匆,我看到Jen,她跟我打了个招呼便又忙去了。我被安排进休息室等着,可等了还不到五分钟,一个我不认识的护士就把我叫了出去,带我到旁边一个小房间里量血压、抽血,给我一个杯子让我去厕所,以做尿检……我心里堵得不行,在楼下没见着Luise的车,这会儿做检查又全是护士的活儿,她到底在吗?早知道我洗个冷水澡什么的,病得不行了再来,看她亲自接见不。端着那个杯子又尴尬得不行,挣扎半天才扭扭捏捏地问护士,这血液和尿液谁做分析,答曰Dr. Fraire,然后安慰我说一周左右就会出结果的,她以为我急等结果,哪知道我真想趁她不注意都给拿扔了,心里后悔千遍万遍,这…太尴尬了…
我像个木偶被那个小护士摆弄来摆弄去的,检查了几项内容,她走了出去让我再去休息室等着,我满心失望地坐在休息室里,心里反复念叨着“自作孽不可活”,那段时间特崇尚这句话,就在我念到第101遍时(别跟我较真),那个护士又把我叫了出去,跟我说要测什么心电图啦血液循环啦之类的东西,我听得糊里糊涂,就跟在她屁股后面,结果她却带我走向了Luise办公室的方向。
我停下脚步,叫住了她,“这些检查在哪里做?”
“在Dr. F那里,我打下手。”
我眩晕了一刻,那个时刻来了,期待而又想退缩,头晕目眩地跟着她走着,心里想是不是血糖低了,不知道是不是能查出来…
然后仿佛看见护士敲了敲门,再然后我就跟着她走了进去,再再然后我看见Luise已经站在门边,等等,她看起来有点不一样了,我看着她,长发不见了,长长短短地剪到了脖颈,挺有层次,发梢自然向内微卷,她看起来…更加成熟知性了。
我觉得我的世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是呆呆地看着她,这个我不想承认我朝思暮想的女人…然后我看到她的笑容,那是怎样一个笑容?为什么没有了我第一次走进这办公室时看到的的职业和大方?为什么我觉得那抹笑容是硬生生挤出来的?我的意念突然又转到了自己脸上,此刻我的脸上也是同样一抹挤出的笑容吗?我不得而知。
然后我看到她的嘴唇动了一动,滑动双元音、弹回去、再向前收紧,我意识到她在问我好吗,好,好,你呢?我蠕动着嘴唇,然后我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再然后我重新听到了四周的声音…
“请这边走。”她伸出手指引了一下办公室里面一个套间,我跟着她走了进去,有两张检查床,旁边置放着一些仪器。
“我不知道你办公室里边还挺别有洞天。”
她笑了笑,“做检查和小手术时用。”
护士拿着记录站在旁边,“可以开始了吗?”
Luise转向我,眼睛里带着询问,“我们先帮你测心电图,现在可以开始吗?”
“当然。”我觉得这整件事有点傻。
“可能需要你脱掉上衣和袜子。”护士说。
哦…哦…恩,啊?什么??
看我没反应,护士又跟我解释,“恐怕需要你把上衣和袜子脱掉,你可以留着bra,我们需要把这些电极贴在你的胸、双手臂、和双腿上,”她拉起一根电极线给我看,“不用担心,接上电极后我们会帮你盖上毯子。”
纽约今天小雨,好久没有遇到这样雾一样的小雨了,让我想到家乡的春天。
之前有个朋友问911遗址是不是要建清真寺,我也听说了,不过今天特意去现场问了一下。那个地方自从那场劫难以来一直都在施工,不过人们总看不到他们在建什么,今天一个工作人员跟我说,之所以看不到,是因为到现在都在修复地下工程,他参与了这些工作,说是很大的工程,地下被砸得不成样子,地铁什么的都在重建,一直建到今年才隐约从地面上看出一些成果。大概明年会有一座纪念馆建成,然后会建博物馆之类的,至于清真寺,他们说有些人说要,有些人说不要,可能要投票,结果还未知。计划2014年完成那个地方的重建。
从曼哈顿搭渡轮到对面的新泽西liberty park,有一座荒废的历史火车站,虽然在年轻的美国谈历史有点可笑,但这样一座建于1889年的火车站对于中国人来说还是比较历史的。上世纪60年代火车站关闭了,大家开始开自己的车,一个多世纪以前,纽约和新泽西之间往返的人们先搭火车,然后搭轮渡过河。我站在偌大的车站里,现在改成卖自由女神油轮票的地方,跟信息台的两个人聊天,我问他们有没有一些这个火车站的介绍,他们说没有,以前有个小册子,但是游客对这个车站不感兴趣,大家都在膜拜对面的曼哈顿摩天大楼,然后他们从柜子里找出一打珍贵的老照片给我看,一模一样的车站,曾经那样的熙熙攘攘,黑白的老照片,男人女人们穿着那个时代的衣服提着那个时代的行李箱,奔向自己的旅程...看完照片我走了出去,看见照片上的月台和铁轨,被围在铁栏杆后,杂草丛生,月台上写着站名,一些不知名的小站,还有像费城这样的东部大城市,那一刻觉得自己很感性,不知道有多少人注意到了这些荒凉的历史。
我有些不知所措,从没做过心电图的我没有料想到这样的情况,我飞速看了一眼Luise,而我相信这一眼又让这件事情变得更加荒唐,如果心里没鬼我看她干什么?
她似乎很平静,那种从我走进门就感觉到的平静,或者说低沉,和我内心的澎湃形成鲜明的对比,她真的已经不在乎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