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文
“草野医生,新病人来了。”肿瘤科是不大有新病人的,肿瘤科是个下游科室,别的科室诊断或者疑似诊断为肿瘤,自己又不想要的的病人,才会转来肿瘤科,所以我们这终末期肿瘤多,各个科不要的肿瘤病人多,反反复复来,最后油尽灯枯。
“原来是大蓟啊。"我到病房一看,果然是老“新病人”,按惯例,每个刚入院的病人都叫新病人。大蓟是个舌癌病人,舌头上早年有个白斑没在意,后来白斑忽然变成了溃疡,到口腔科一看,就让手术,手术做得还不错,但因为分期晚,还要做放化疗。大蓟早年生活多波折,老婆在最艰难的时候抛弃了他,他一个人带个儿子长大,同时伺候他两个多病的爹妈。儿子小蓟比较争气,在金星工作,留个得病的孤老头子在水星,每次都自己带个小包袱来看病住院,要家属签字的时候,就把他妹喊来。
“草医生,我又来啦。”大蓟口齿不清地说,笑得一脸和气。我挺佩服他的,被生活按在地上反复摩擦,还挺乐观的。
我瞄到杨桃在门口探头探脑,“你干嘛呢?”
“快下班了你怎么还在收病人,走不?晚上一块吃牛蛙锅。”
“等我开完医嘱,怎么又吃牛蛙。”
“新开了一家店啊,就在医院旁边,今天五折,还有几个我们医院和其他医院的,你都认识。”
“好。”我迅速搞定手里的活,一会儿工夫,已经坐在牛蛙店里了。回到水星,我以前的那些线都复苏了,小学同学,初中同学,高中同学,邻居的邻居,同学的同学,朋友的朋友,一起徒步的,一起跑步的,一起看展的,水星不大,扯来扯去,总有点认识,交织出一张错综复杂却又简单的覆盖水星的关系网,大家都比较喜欢有个医生朋友,我也喜欢有各行各业的朋友。桌子大了小,小了大,最后坐下来的总有个把医生,个把公检法,个把做生意的,个把学校的,个把公务员,个把银行的。
工作后又单身的日子,是最洒脱的,因为有自己支配的时间,钱,但尚无子女,父母年轻健康,一起呼啦啦地到这里,到那里,很是自在。尤其是在这一级别的医院,科研压力几乎为零,如果不是有自我要求的话,完全可以无视,身体是疲累的,精神上完全没有做研究那样的焦虑,毕竟临床有指南,科研无方向。
“你又在整理你的数据?”杨柳看我中午不睡觉在捣鼓电脑,杨柳是跟我同一年进医院的硕士,比我小三岁。
“是啊。”
“哎,你还是不死心,在这个级别的医院能捣鼓出朵花来吗?投文章出去,人家一看医院名字就拒了,还不如花点钱买一篇算了。”
我知道她说的是大部分人走得路,也是最省时省力的路,但如果我一松懈,之前那么辛苦做的所有研究都会被怀疑真实性,信誉的崩塌才是最大的损失。宁可没有,也不能掺假。
但在这个级别的医院做什么事情,好像头上都有一块玻璃天花板,学会任职,科主任最多到省级委员,全国席位是没有可能的,发文章,从前挂着重楼和麻导通讯作者随便投的杂志,现在从编辑那关就秒拒了,虽然都是我这同一个作者执笔的,大会发言,更是不要想,壁报可以有,书面可以有,发言都是属于上级医院的。买设备,总是优先上级医院,同一个省份省级医院都买完用烂了,才能轮到到你买,有钱也不行,没指标。水星附院的肿瘤专科设备大概落后金星十年。大家工作也没啥积极性,反正收收医保病人,医保病人是定点的,跑不掉,就反复看看行了。
肿瘤病人比如大蓟,只要疑似,哪怕确诊了,不会在我们医院治疗,一张高铁票就上金星去了,毕竟不到金星心不死。“但你们的服务态度挺好的,金星的医生根本不会听完我说话,把片子和化验单一看,就开始开药了。只有你们会跟我细细地讲。到金星看病,真的觉得自己又渺小又无助。”
“好啦,你是我们科的宝贝,明天开始化疗,没问题吧,把你妹喊来签字吧。”
“没问题,没问题。”
空闲的周末,我会去爬山,说是山,其实是些不到百米的丘陵,娟丽的山道,终年翠绿,妩媚的水色,四季潋滟,如果落一场雪,那些喧闹的景点忽然安静下来,更有一种无法言说的静美,仿佛整个天地都是你一人的,可惜,是一人的,内心的喜悦无法通过分享而加倍。
爷爷身体时好时坏,但现在他第一时间就可以住进水星附院,住在我的床位上,虽然他没有得肿瘤,但收自己的亲戚,也算是床位医生的一点特权吧。
快过年了,护士买来大红的对联和灯笼把白色的病区点缀得喜气洋洋,终年暮气沉沉的肿瘤科似乎也活泛欢快了起来。
我在爷爷床头系了一个红色的小灯笼,爷爷显然很高兴,躺在床上笑得呵呵地,奶奶坐在边上默默地说“真好,如果你早点结婚,生个孩子,就更好了,你爷爷活了快100岁,还没等到四世同堂。”
我叹了口气,家里每个人都希望我过得幸福,但他们总喜欢以自己的标准来衡量我,子非鱼,但他们总觉得我是渔夫的那条金鱼。
过年,七天,我妈给我安排了十场相亲,"还有几天留给你查房和值班。"
“草医生,我俩真倒霉,放假时候值一头一尾两轮班,别人值一轮就行了。”
“我倒是喜欢值班,至少这会儿干的事情里,有一部分是我喜欢的。”我叹了口气。
零点钟声敲响的时候,来的第一条短信总是秦欢的“新年快乐,草野。”
“新年快乐,最爱的大猫猫。”我手指飞快地按着,却连发了几次都发不出去。
“小草,你在干啥呢,快看,刘谦变魔术了。”
他能变出秦欢吗?不能的话有什么好看的。虽然这么想,我还是故作兴趣,往电视前凑凑,手里还在点发送键。
难道连爱都不能言说,无法发送吗。
更文
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那我所有的恋爱都是耍流氓。不以结婚为目的的相亲都是耍流氓,那我又耍开了流氓。
我相了不少人,长的短的,圆的扁的,基本都是见一见就没下文了,也有些聊得来的,变成朋友了,毕竟我是受欢迎的医生,工作稳定,手握曾经炙手可热,现在余温尚在的水星附院床位。
不去相是我态度不端正,但相互看不上可不能怨我。
这天我刚出夜班,精神恍惚,头发蓬乱,又接了相亲,是我妈的朋友的老同事的孙子,本地人,说跟我特别合适,肯定特别有共同语言,让我一定去看看。
我坐下的时候,他已经到了,笑容温和“你是草野间人吧?”
“恩,是。”这人看着平淡无奇又似曾相识,我决定快速结束战斗。
“家里让我来相亲的,其实我还不打算结婚。”
“哦,为什么?”
“我不喜欢男生。”
“很巧啊,我也不喜欢女生。”
“…。哈哈哈,你是gay?”
“不是,只是不想结婚,结婚没啥意义。”他靠在沙发上,拿起茶水单,“你喝什么?”
“任务完成了,还喝什么啊,走吧。”
“总要客气一下嘛,你,是不是跟海棠一个班?”
“是啊,你也是水星高中的?”
“我比你低两届。”
“知道海棠,那说明你还是喜欢女生的。”
“她太出名了,想不知道都难,晚上宿舍会聊。”我们俩边走边聊,不知不觉到了公交站,我等11路,他等12路,12路开跑了好几辆,他还是先送我上了11路,“12路很多,不急。”我朝他挥挥手,车子呼啦一开,他的人影就不见了。
转眼到了水星的春天,四处生机盎然,水星附院还是老样子,说要进的设备,一个都没批下来,说要进的人,全都毁约去别的医院了,我还是年资最低的打杂妹,但收入比刚来的时候有了增长,科主任觉得我是需要挽留的人才,在奖金分配的时候多分了点给我,主要是他打听到了重楼在读博的时候给了我多少钱,数数手里的子丨弹丨,担心我会跑回金星。就算是面子工程,也总要有一个。不过钱多钱少跟我关系不大,因为全在我妈手里理财呢。
在一个值班的春夜,病人忽然很不稳定,接二连三的抢救,等我手头的事情弄完,已经晚上两点多,看了一眼手机,有三个秦欢的未接来电,都是十一点多的。
这么晚她打电话给我干什么,不好,肯定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