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星所有的临床工作都是本科室医生在做,从查房到写病历到手术到会诊到跟病人沟通到贴化验单,床位医生一个人扮演所有角色,每天像个陀螺一刻不停,从早上七点半开始,理论上五点下班,但这个时候我刚开始贴化验单。每天我都要花一个小时贴全科的化验单,谁让我年资最低呢,我主动把这活儿揽了,本来博士就少,大家都在暗中观察,别让人说我清高傲气。
六天一轮夜班,出了夜班把自己床位上的进出院病人处理完,基本已经中午了,下午刚想走,科主任把我喊住“草野,马上要迎接三甲医院检查,明天医院自查,你把台账理一理。”我看着柜子里二十几盒子终止到上次检查结束后再也没动过的台账记录,叹了口气。高年资主任们打电脑还在一指禅戳啊戳,中年资副主任们一个个在进夜班写病历管床位,还有家里小孩老人一摊子事情,低年资主治在出急诊,刚来的住院就我一个,光棍一身轻,做就做吧。
红花笑了笑“我们公司又在招人了,你要不要过来?”
“我的户口迁回水星了,外地户口你们要吗?”
“哦,那可能不行,我们这次招金星本地户籍的,下次我再帮你留意。”
龙胆给我打了个电话“回水星忙吗?还适应吗?”
“有点忙,以后适应了可能会好一点。”我违心地回答,我看这个忙是无绝期的,科里十几个人,高级职称一半以上,主治都快断层了,我要熬出头得猴年马月。
“上次你帮龙齿写了个标书,要结题了,他肯定写不出文章,主诊每年要考核,老板现在不在科室了,对他挺不利的,你看你能不能帮他弄一下?”
“怎么弄?他做了什么我不清楚啊,要不他把数据给我,我来看看怎么写。”
“他哪里有数据,中了课题后压根没动过,我看你还有些数据没发表,带个他并列第一作者吧,按金星的规矩,得把他放在前面才行。我知道这样对你有点为难,不过也算帮他一把,另外,他答应了,如果发表了,给你一万块作为润笔费。”
“我先看看怎么整理数据合适。”我挠挠头,我愿意帮龙齿,但我的数据就跟我的孩子一样,要送人是有点舍不得。
惦记我写文章功能不只是龙胆,还有夏枯和郁金。
“草野,听说你们毕业都要发文章,你帮科里也写点,我们每年都要交差,恩,科里正高一人一篇吧。”
“可是主任,没有数据啊。”
“你们写文章数据不都是自己编编吗?给你放两天假,回去写一个。”
“不行,没数据我写不来,我的文章都是实验做出来的。”
夏枯看了我一眼,“不用太高级的,能发表就行了,要求不高,没人查的。”
我还是摇摇头。
夏枯哼了一声,有点不愉快,跟郁金抱怨,招了一个不会写文章的没用的博士,问郁金我床位管得怎么样。
“还行吧,手脚太慢,每个病人都要评估这个评估那个,当然,这样比较正规,不过也没啥必要,搞得天天加班,别人还以为我虐待她。”
“唉,博士还是不能要,中看不中用。”
过了两个月夏枯找我谈话“草野啊,你这个月好像啥都没干啊,我看你天天挺忙的,在忙啥啊?”
我看了看电脑里密密齐齐的20张床位,桌上两寸厚刚来的化验单,柜子里补齐了的二十多本台账,“管床位,整台账。”
“这些都是日常工作,你得跟上节奏。”我点点头,我接受了郁金的床位以后,郁金轻松了不少,据杨桃说,她们有几个麻将搭子,凑着大家进出夜班的空玩一玩,以前比较难凑,现在郁金空闲时间多了,她们时间好凑了一些。
“我这辈子就这样了,混混到退休,平时上班那么辛苦,要对自己好点,你看看我们那些病人,谁知道谁什么时候就躺到那个位置去了,开心最重要,我下午调休,活动去了,你看着病房哈,有事给我打电话。”郁金交待了我几句,匆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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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还是简单的,处理病人都有相应的原则,不给同事添麻烦,同事也都处得挺融洽,天天住在家里,父母挺开心的,特别是我妈,每天晚上我回家之后,她必然要进来看我十次以上,有时候给我弄个水果,有时候催我把衣服扔进洗衣机,有时候催我睡觉。
“妈,我自己会弄,你不要来回催我了。"
“你这个孩子,怎么身在福中不知福呢…(省略一万字)。”
我知道,我妈就是想多看看我,毕竟我长得那么俊,又跟她那么像,又好久没看过了。她要求我回家必须看着门,这样她时时可以看见我,在我的反对下,一脸幽怨地终于同意我关上房门了,但不准锁,过了两天,我发现锁自己坏了,再也锁不上,哎,就锁不上吧。我每天早出晚归,她也看不上几眼。
终于,在我户口迁好,工作合同签好,一切走上正轨之后,我妈开始给我密集地安排相亲了。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拒绝和反抗都是无效的,工作再忙,吃饭的时间总有吧,既然这样,就一起约个吃饭吧。
父母在水星是有头脸的正经人家,事业单位退休有保障,年富力强可以带第三代,十分受相亲市场的欢迎,但我这种大龄高学历女孩是滞销品,别人听到了父母的条件都很感兴趣,听到我的情况,纷纷表示“高攀不起”,“只要找个一般姑娘,有稳定工作的,早点结婚生小孩就好了。”
饶是这样,父母还是攒了一大堆小伙子,研究透了我的值班表“周末怎么又要去查房,几点回来?回不回来吃午饭?那个周家的孩子挺好的,供电局的,硕士,一米八呢,就是比你小一点,这周末要不要见见面?”
“不要不要。”我烦躁地关上房门,我可不想坑害人家正经孩子。
我能把我妈关在关不上的门外,但没法拒绝科室领导的安排。院领导对人事科把我招进来非常满意,“人才一定要留住,要考虑到人才需求的方方面面,草野有对象吗?没有啊,尽快安排一下,结了婚就稳定了。”
八面玲珑的人事科长马上会意,夏枯委托郁金跟我拉家常“草野眼光一定很高吧,哎,读博肯定很辛苦,没空谈恋爱,现在工作了,个人问题也要考虑了,夏主任朋友有个儿子,家里条件不错,开厂的,就喜欢高学历,要不你们先交换下QQ聊一聊?”
“开厂的老板子弟更喜欢护士吧,年轻貌美,医生太忙了,护士正正好,以后生了小孩干脆辞职回家带孩子。”
“所以说这家孩子才难能可贵,不计较你是博士,一定要聊聊啊。”
“好,聊,聊。”我连连点头,博士就是原罪啊。
随着时间的流逝,工作慢慢理顺了,我做了一些模板,极大加快了病历书写的速度,联合了杨桃等一众小医生,通过摸索信息系统等一系列准备,和信息科一块儿开发了一个打印化验单的插件,之后化验单可以直接打印,再也不用贴了;做了一套科室基本资料和人员的模板,写了一个“一分钟做台账”小程序,把自己从琐事中解脱出来;笼络了一些本科实 ,做点小科研,干点小杂活,不得不说,金星博士的光环还是很管用的。
在第一个冬天,我写了个幼齿版天降大任标书,并且中了,虽然医院当时不清楚这个标书的价值,但水星大学对于附院天降大任标书零的突破十分欣喜,发了个嘉奖文件以及一大笔奖金,文件下来后,夏枯很惊喜,因为那些大内大外重点科室都没有,非重点的肿瘤科却得到了嘉奖,十分有面子。
“这个博士招的太值得了,草野,你看这个奖金怎么分呢?平时科里对你挺照顾,你也要有所表示。”
“是的,大家对我都很照顾,奖金分了吧,您对我照顾最多,这个我一直记着呢。”
夏枯十分满意,“恩,对,就是要懂得感恩,谦虚。”他飞速算了一下,从分管院领导到相关科室到科室所有人开了一张清单,按大小算好金额,带着我一个个请他们签字。
我心里暗暗感叹,夏主任这手做得十分漂亮老道,我得学着点。医院在开全体大会的时候,专门安排年轻医生发言,领导点名让我上“草野工作出色,作为博士,不但智商高,情商也高。”我的发言稿经过各级领导多次修稿,对着全院职工朗读了一遍。
“老夏,这个博士你怎么招来的?挺不错。”
“哈哈,那当然,我们科室影响力大。”
“这么优秀的人才有没有对象?没有?哎,就是年龄大了点,我表弟朋友有个侄子,年纪差不多,也是忙工作耽误了,我看挺合适。”
“恩,不错,我来跟她说。”
在全院热心人的帮助下,相亲对象比之前多了好几倍。
随着时间的流逝,化学药剂在我脸上留下的痕迹已经消失殆尽,套上白大褂还是玉树凌风唇红齿白的大好青年一枚,我站在办公室的窗口,听到后面有人轻声叽叽喳喳,一回头,一众小护士的脑袋缩了回去。她们看我,也许就像当年的小护士们看志远吧。
窗外零星竖着高楼,更多的是7层左右齐刷刷的小楼房,再远处是浅浅的湖和淡淡的山,以及灰蒙蒙的天空。
秦欢,我想你了,你还好吗?我掏出手机,想了想,又放回口袋里。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是每一秒都想着你,却只能深埋心底。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只是高铁一个小时,我却不能去看你。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是不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