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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里结下的友谊还是纯粹而透明的,但聊天的内容里,各自多了些无奈。
“你绕一圈又回到外企去了,如果当初不出去折腾的话,估计现在也不至于贷款还得那么辛苦。”
“生活啊,有几个能干自己最想干的事呢,饶是我这么折腾的,也是如此,我最喜欢跟人合伙的那段日子,觉得自己真正实在做有意义有奔头的事,不过创业没法言说的困难太多,经济危机一来就死翘翘了,还把之前的积蓄都折进去了,好在以前的朋友们帮忙,又找到了工作,家里倾尽全力支持,终于又稳住了脚跟。”方方握着杯子,眼神越过我,放到了无穷远。
“要有所得,必须要有所放弃,我想来想去,还是选择了easy way,虽然未必是right way,这已经是现下我能做的最实际的选择了,就这样吧。”方方抄起瓶子,把我和秦欢的杯子都倒满。看看我,看看秦欢,什么都没说,跟我们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我去送方方,在车上我们扯些有的没的,临进安检门,她忽然对我说“草野,你一直很努力,但要把力往一处使,才容易有成果,不然力分散了,什么都搞不好,保重好身体,来火星玩儿,住我家。”
在好的平台,好比登上了快车,就算自己再努力蹬自行车,也追不上在高铁上翘二郎腿的,但如果搭上了去反方向的高铁,那速度越快,反而距离目标越远。金星这趟车,是开往我想去的目的地的吗?
红藤刚拆线就去上班了,休了不到一个月。“你不怕没养好留下后遗症吗?这么大的刀。”
“术后越早下床活动,恢复越快。”
“但你工作的压力太大,焦虑不利于康复。”
“生病的时候,我躺在床上想了很久,我已经作出选择,没有退路了,只有自己走完,既然如此,总是早点起步好。”
我忽然想起了红根当年说的话“留院不要钱,也不要权,是要命啊。”
夏日的金星,在我眼里一片冰冷,据说有些大型工厂,有人出事故被碾死在机器里了,机组也不能停机,只能等运行的间隙,把那些碎肉渣渣收拾一下,给嚎哭的家属个交代。金星也许就是这么一个机器吧,跟得上的就持续不停的跑啊跑,跑不动的就被淘汰。如果要留在金星,那么只有一个理由。
秦欢的心情不大好,因为她的实验不太顺利,虽然延期在他们实验室是常态,但导师压住了她的文章,让她非常不爽。
“要不你先发个小文章毕业再说。”
“导师不肯,他不同意,我没法投稿。”
“你催催他呢。”
秦欢笑了,没有回答。她比我聪明的多,如果有办法,她肯定也先用过了,那些寻死觅活,天天追着导师抹眼泪的招数她也使不出来。
我把秦欢送回研究所,研究所附近已经变化得认不出来了,地铁修过去了,大片大片高楼拔地而起,充斥着摊贩的美食一条街也被扫荡了,研究所这个田野里的守望者,湮没在滚滚扬尘之中。
在等待回程地铁的时候,我遇到了泽兰,秦欢实验室的技术员,她坐车去研究所的城中分部,跟我同路。一路有意无意地聊天,当然会聊到秦欢,我们对她的研究天赋一致认可,对她的魅力也一致认同。
“她跟牛百叶怎么样了?”我不愿意问秦欢,但心里终究有点耿耿于怀。
“牛百叶有老婆,孩子都生两个了,在美国没回来,秦欢的男朋友是比她低一届金星附院去研究所联合培养的外科研究生,俩人处了快一年了吧,所里基本都知道,可能就我知道的最晚,不过没想到,你跟她关系这么好,居然不知道。”
“我们聊课题比较多,聊这些比较少。”
“哎,你俩都太学术了。”
我垂头丧气回医院,因为宿舍已经收回去了,但我面试还没结束,所以住在红藤的宿舍床位上。
宿管阿姨是无法贿赂的,因为金星附院地理位置太好,附近房租太贵,所以总有混住的,宿管阿姨有着鹰一样的眼睛,天天盯着有没有混住宿的人出入,我每天早出晚归躲着她。这天我正洗着澡,外面一阵砸门,我胡乱地冲一下水打开门,宿管阿姨天神一般站在我面前,“你不是住这儿的,我观察你几天了,你每天晚上都不走。”
我无话可说,滴着水的头发说明了一切,哪儿有访客来洗澡的,还洗到晚上十一点。
“谁把你放进来的?”
“红藤这几天住院了,我来这儿方便照顾她,她回来就搬走。”
“不论什么理由,没办过手续的人员一律不能在医院宿舍过夜,你立刻搬走吧。”
“阿姨,今天这么晚了,我没地方可去,明天搬行吗?”
“明天十二点前,必须离开宿舍。”
“好。”关上门,我揉揉眼睛,爬上床,却怎么也睡不着。
金星之大,我只是一个机器,一个往里扔点经费,就能吐出文章的机器,往里扔点夜班费,就能吐出病历的机器;我这个机器比较好用,连经费都不用往里扔,就可以往外吐文章,当这个机器坏了,或者熬着继续用,或者修修继续用,不能用的时候,就从哪儿来回那儿去,反正有的是新机器顶上来。
红根回原单位了,她打算回去办转业“我活了半辈子够累了,转业找个轻松点的活儿吧,活得久是王道。”
倒是红花爆出了个新闻,她辞职了。
“当初这么辛苦留下来,怎么就辞职了呢?”
“本来分部就有点边缘化,医生找个苦哈哈的职业也不符合我的性格,晋升太难,管不完的病人,做不完的实验,我不想再过这种生活了。”
“你已经是主治了,就快熬出头了,放弃不可惜吗?”
“看自己想要什么活法吧,我去企业医学部了,他们很喜欢我这种博士毕业,又有三甲临床经验的。”红花递了一张名片给我,是一家世界500强药企,烫金写着 Hua Hong,MD, PHD, Senior Manager。“月薪比我现在高不少,还有bonus,作息规律,朝九晚五,还有年假,去总部来回商务舱。我是没有重楼那个劲头的。现在负责肿瘤药物研发的临床试验这一块,还是在圈子里,就是角色不同了。”
“那天我和红根在医院路上遇到重老师,跟他打招呼的时候,他的眼光从我们身上掠过,仿佛在说-两个废人。”红花顿了顿,“你不一样,你还有拼劲,师姐我就先撤退了,这种生活,我不想再过了。外企真的不错,也是一个值得考虑的方向,如果你要来,我可以帮你引荐,不过过五关斩六将的笔试面试得靠你自己。”
红花没有说动我,却拐走了我的一个八年制师妹,另外几个八年制师弟师妹有些考了USMLE,准备去美帝当医生,有些去了新加坡规陪,一时间热热闹闹开组会的一屋子热,散得七七八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