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文

打狗也要看主人，导师倒霉了，学生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大型教学三甲基本都有自己的学生梯队，中型三甲大部分没有加速器，没法做放疗，没有放疗的肿瘤科是毫无竞争力的，毕竟化疗就是挂水，谁都可以做，没有技术壁垒，肿瘤科是个下游科室，病人要靠各个科发现后送过来，如果一个医院大部分科室自己都吃不饱病人，那是断然不肯把病人送过来的，要送也是全身多脏器衰竭苟延残喘的姑息病人。

很多人不喜欢肿瘤科，因为这个科室暮气沉沉，完全没有别的科室病人那种出院治愈的喜悦，即使出院，出院小结上也明明白白地标着下次再来的日期，有病人跟我说，得了这个病，就好比被判了个死缓，还是保外的那种，定期要报报到。

其实肿瘤也不是都不能治愈，随着技术的进展，肿瘤渐渐慢性病化，最后可能就像高血压和糖尿病一样，成为生活的一部分，但并不影响生活长度。生活的精彩本来就不完全取决于长度，还有宽度。

我正奔下下一个面试，红根给我打了个电话“红藤便血了半年多，以为是痔疮没在意，今天去做了个肠镜，结果不大好。”

什么叫结果不大好，虽然我们几乎天天在跟病人说这话，但换别人跟自己说，心态就完全不同了，我脑袋嗡的一声。

红藤尚未婚育，她的弟弟从外地连夜飞过来，蹲在肿瘤科楼下的小花园里一支接着一支，抽了一夜烟。肿块看起来浸润颇深，如果要手术切干净，可能要切很长一段，到时候要在腹部做一个人工丨肛丨门，难以想象那么爱干净爱漂亮的红藤，纤细苗条的腰肢上天天挂一个粪袋子，走到哪儿都带着，还得时时提防着肠梗阻。

红藤是个利落人，把报告捏作一团后，就头脑清晰地打电话联系各处，第二天被推进了手术室，临进手术室跟主刀医生交代“一定要切干净，丨肛丨门能保就保，保不住就不要了，务必切干净，放心，我自己做主，把所有同意书都签完了，你们只管开，不需要另外跟其他人商量。”

手术室外面的灯牌上提示“红小姐，手术中。”我按捺不住，换衣服进了手术间，却又不想往台上看，她帮我纠正发音，改稿件，在红根师姐家吃火锅撸猫还历历在目，人有时候就是这么脆弱。

在去年的留人大战中，红藤留在了科室，红花也留院了，不过在分院，重楼说肿瘤科即将扩建，到时候再把她要回来，先将就一下。

“红藤一直那么优秀，在她所在的县城，永远是班级第一，年级第一，全县第一，后来到省城上大学，也是学校里拔尖的，她又到了人才更多的金星，金星是什么地方啊，人尖里的人尖都聚在这儿，机会多，压力也大，得不停的学不停地干，如果她当时没来金星，还是在我们县城，生活肯定轻松的多，也不会把身体搞成这样。她那么优秀，在我们县城，干什么不成啊。”我想起红藤弟弟昨晚上夹着烟，红着眼睛跟我说的话。“父母暂时还不知道，都是七十多岁的人了，受不了这些。她出来的时候，我跟她说，放心去，家里有我，现在父母都挺好，她却病了。”

病理科医生是红藤的好朋友，所以红藤麻丨醉丨苏醒后感觉到有人在使劲摇她肩膀，听到的第一句话是“红藤，红藤，是腺癌，有浸润，不过没有穿透浆膜层。”

番外

挂牌

今天我收到了个消息，来自重楼“该给你们挂牌了。”

我把这个消息告诉科主任，科主任激动的要命，拍着我的背“草野，快好好谢谢你导师，你导师对你真是不错。”

这块牌子我们科想了很久，筹备了半年多，全科上下动员，院领导支持，厚厚的材料交出去，但一直杳无音讯。

是的，我已经单飞快十年了，跨出了重楼的地盘，却一直还是能感受他羽翼的荫庇。

他是很反对我到现在这个单位的，两眼朝天地说“你要去那种地方自暴自弃我也没办法。”但遇到我们科的主任，他非常诚挚地跟人握手，“草野是我的学生，我要把她留在金星附院的，但她一心要搞临床，以后请您一定要多关照她。”

我在做住院医生，拿着0.6系数，抬头看着上面密密齐齐的高年资医生，埋头苦写病历的时候，他时不时会突然打个电话给我“那个XX医院在招学科带头人，你去当病区主任吧。我跟他们院长打个招呼。反正你也自暴自弃了，不如换个高点的位置，省的写病历。”或者“你来金星吧，XX医院要建新院区，到金星，大家也好照应你。”

看着我十年如一日地在他不屑一顾的医院苦心经营，他嗤之以鼻“站在垃圾堆上，再努力，也就是攒一个大垃圾堆。”当时我不理解，但后面遇到一些从未想到过的阻力的时候，才慢慢体会到他的话中之意。

老主任对挂牌这种事情不大热衷，但近几年发现市区几家医院的竞争日趋激烈，吃老本会空床没饭吃，也开始想挂牌，比如XX重点，XX基地，之类的，但大家都是有圈子的，一直不在里面玩，忽然要加入，那别人总要观望适应一下。

这个时候，重楼是毫不犹豫出手帮忙的，哪怕我压根没跟他提过，哪怕我们科室没有请他来过一次我们医院。当然，他也不屑来，觉得是浪费时间。

我站在新扩大的病区前面，看着门口从一块孤零零的科室名称牌子，到现在挂满了半面墙，我很高兴，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我身后有快退休也要拼一把的老主任，有一直高调支持我的重楼，有一大帮科室和医院的同事，大家都希望这所有着悠久历史的老医院能够驶出低谷，恢复昔日荣光，那些坐着高铁自费前往北上广的病人能转头到我们医院，使用当地医保，享受亲戚便利地照顾，在本地获得国内一流的医疗服务。

前几天在看大江大河这本书，里面写到“有些行业，顶尖的圈子里，也就这么几个人。”

重楼趟过大江大河，始终保持在这个圈子里，他在手持大块蛋糕的时候，从未忘记分给我们这些学生，不论我们是否已经毕业，在天涯还是海角。

比如这次这块牌子的评审，科主任花了很多力气，得到的结果是渺茫，在他万分失望的时候，重楼默默搞定了。

我又想起之前开会遇到他，说起我们科室是全省首批申报XX重点的科室之一，“我的学生做事，我是很放心很信任的。”重楼还是两眼望天，然后又回眼看我，“你怎么还不走，在那儿奋斗个啥啊，平台太低都做些无用功，早点回金星，你对象不是也在金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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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藤说当时哭笑不得，一点都不照顾肿瘤患者的心情，哪有这么直接就说的。不过没有突破浆膜层，那有很大几率可以切干净，虽然之后还是要化疗，但丨肛丨门能保住，不用挂个粪袋到处招摇了。

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我面试的几家中型医院都说我可以去参加规陪，但结束后能不能留下来不好说，到时候看情况。我三十岁的人了，还要啃几年萝卜干才到头啊。

手机吱的一声，我一看，居然是年久失联的方方，要到金星来公差，我一门心思读书做实验看病人的这几年，她已经在外企中层，私企合伙人，基金投资人等等角色中转换了一圈，她摸不准我和秦欢的近况，所以先给我发了个消息。

我约了秦欢，大家一块聚聚。

秦欢的老板要憋大招，卡住她的文章不让发，不给答辩，逼她延期毕业，她师兄被延期了两年，愤而放弃学位走了，不过她做不到，因为她珍惜这个平台，希望做点成果出来。我濒临失业，看得上我的我看不上，我看得上的看不上我，又少了老板的支持，吃了些暗亏。方方绕了一圈回到了外企，是个X监，在北京东四环买了个房子，“稳定点，还贷呢，我这种40岁后估计得被裁员，现在多积累点资产，以后就佛系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