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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不考虑科研岗位了吗?”
我讲完了答辩的内容,评委们象征性提了几个问题,然后被请来的院士问我。我摇摇头“我要做医生。”
“如果你愿意转康复专业,可以到我们科,我们想开个肿瘤术后康复亚专科,不介意本科专业。”另一个金星的答辩委员问我。我摇摇头,“我不想换专业。”
现场是一阵小小的沉默,留在金星做医生,需要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首先本科法医未必可以进入培训,其次,培训需要三年,三年后再找工作的时候,重楼还能一如既往地给力帮忙吗?三年,每个月三千块钱,生活在合租最低租金也要一千的金星,每天被完全榨干最后一点精力,赌一把三年后的未知。或者也可以去社区医院,每天给老头老太配配药量量血压,这规陪完应该能进,没什么悬念,就是社区偏远一点,距离市区50公里吧。
要不要赌。
我在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答辩委员们摇摇头“可惜了,这么好的科研苗子。”
答辩在友好祥和的气氛中结束了,咔嚓一张照,把我和重楼定格在那个夏天。
不要再说我的科研了,我的临床也很好啊。虽然我是个法医,我花在临床上的时间比科研多得多,可能临床工作就是这么不容易出挑吧,年复一年的兢兢业业,却不会有科研那样一炮而红的机会,由于评价体系的大幅度变化,这个时代的科研之于临床,就像淘宝轰炸实体店。临床医生会科研的话,如虎添翼,但如果临床不行,光搞科研,就像还不会走路就要飞,不但飞不远,而且会摔得惨。
这是个新老交锋的时代,有一方意见,临床必需靠科研提升,临床不会不要也可以,科研是门槛,专门养一批科研人员先把文章刷上去再说,另一方意见,临床是基础,是重点,是不能放弃的,但水平没法量化,那就看出身,看训练程度,血统不正一律不要,喜欢搞科研那些花里胡哨东西的更不要。
我是个喜欢搞科研,临床训练也不错,但是法医出身的人。
那是一定不适合临床的,去科研岗位吧。
要不要赌。
红藤告诉我“在做选择的时候,一定不要想自己可能得到的,那些可能得不到,但要考虑自己会失去的,因为选择做出,将要失去的必然会失去,这些失去你承受得起吗?”
我准备了好几份简历,开始一家家面试金星各个医院的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谁要法医出身的,谁是三甲教学医院,谁能让我进肿瘤科培训,我就去哪家。
进入金星这样的平台,只有博士毕业应届这个机会,越老越没人要,而且应届生如果有人要,还可以直接打分拿户口,金星户口是全国闻名的值钱,我只知道高考有优惠,还不知道这个户口其他隐含的巨大福利。
如果不是应届生,再要到金星工作,拿户口的难度系数就直线上升,还得先拿七年暂住证,才有机会换户口,矛盾的是,没有金星户口,要找金星的工作也是难的。
为什么我不去海王星,因为盲审全A通过的驳回结果邮寄回来的时候,颁发学位证的截止时间已经过了,我没有按时拿到学位证,海王星的机会自动消失了,金星市优秀毕业生消失了,百篇优秀博士论文也没戏了。麻导难以置信又十分理解地打电话给我,让我先做他的博后缓冲半年,拿到证书后他再去搞名额。
对于出身的自卑和愤慨,对于没拿到学位证的自卑和愤慨,对于科研致盲的恐惧和愤慨,参杂在一起天天绞榨着我,每个毕业生大概都有这种猪狗不如的经历,找工作阶段,是人自信心的极低点,如果没有经历这些打击顺利找到了工作,或者是祖上积德,或者以后工作了会觉得当时找低找亏了。
不过很快我就不绞榨了,因为我爸打电话给我,我爷爷病危,正躺在水星附院急诊的地上,他正在找人托关系,想住进病房,早点排手术,但对不起,前面还有100位顾客在等位。爸爸的声音很疲惫,他生我晚,我读书又久,我还没毕业,他已经退居二线了,老头子想住院,也从一个电话搞定,变成要多方联络。
水星附院的急诊跟海外星附院和金星附院有一拼,都是那么忙乱。爷爷住在急诊的病房里,看见我很高兴,一点都不像命悬一线的人,与一塌糊涂的化验单和CT判若两人,我真怕这就是所说的回光返照。
“我们家这一代只有你一个学医的,可惜太远,靠不到。”我妈摇摇头,双手捶着腰,从陪客躺椅上站起来,她的腰不好,是当年上山下乡插秧落下的病,必须睡又平又硬的床才能减少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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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红藤的话,我即将失去我的爷爷,我承受的起吗,我爸从意气风发到眼袋深重,我妈在围她的腰托,随着他们年龄的增长,或许以后也会躺急诊,绝望地等待遥遥无期的病房床位,以及匆匆在高铁上奔命的唯一的女儿。这些我承受得起吗?
子欲养,我拿什么来养,一个月三千块的住院医生培训工资吗?挑战金星三万的房价?
在金星熬出一个小头,至少十年,有所成就需要十五到二十年,还需要非凡的机遇,和重楼一样六亲不认的勤奋。我能做到吗?就算做到了,我的家人等得起吗?就算做到了,重楼躲过了那么多明枪暗箭还是非预计地倒下了。
爷爷开心地看着我,咧开了只有三颗牙的嘴,笑了。
“我的孙女回来了,我会好的,我孙女是医生,金星的博士呢。”
我只是个没拿到学位证的,法医出身的,失败的,不配做临床医生的,一把年纪人啊,是大潮里的一滴水,金星上的一粒沙,大局里的一颗棋,大将脚下的一具骨,谁过往里的那个谁。
“那么多孙辈,你爷爷最喜欢你,别人都笑你爷爷,不喜欢孙子,喜欢孙女,你是你爷爷最喜欢的唯一的孙女啊。你小时候,你爷爷从来不抱孙子,只把你抱在怀里,从巷子的这一头走到那一头,路都舍不得让你走。”奶奶看着咧嘴笑的爷爷,缓缓地说。
你爱我,但我用什么来回报你呢?
我提着水壶,去厕所旁边的开水房打水,忽然有人喊我“草野间人?”
我一回头,那人穿着白大褂,我却并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