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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红根正在分享馒头，馒头在冰箱里放久了，微波炉加热后，表皮坚硬，嚼得我腮帮子疼，好了，还能有东西就很好了，一个废人还能想什么，我慢慢地咀嚼着馒头，嚼到后面有了丝丝甜味，我知道，这是唾液淀粉酶把馒头里的淀粉分解成了麦芽糖。
我小时候吃饭很慢，要我爸在地上翻跟头逗我乐才肯吃，一个前滚翻一口，一个后滚翻两口，奶奶宠溺地说“男孩吃饭龙吸水，女孩吃饭数珍珠，女孩吃饭慢是正常的。”还劝我妈别急，别说我。
随着学业繁重程度的增加，我吃饭速度不由自主地加快，高中为了让我们提高吃饭速度，剩下时间学习，食堂里是没有凳子的，所有人都站着吃饭。大学里因为赶场子上课和参加社团活动，我两天吃了十三个包子，在走路中、课间里，匆匆把吃饭这件事解决了，恋爱后，不论是秦欢往我碗里夹的火锅鱼，还是雪梅炖的银耳汤，或者连翘小电饭锅煮的面条，食物还是很简单，但增加了些许甜蜜的意味。
失恋后，吃饭又变回了任务，重楼常带着我参加各种饭局，我吃遍了金星的各大著名馆子，各色精美菜肴，但吃饭时候的心思都不在吃这件事上，这些饭局是披着吃饭外衣的博弈和谈判，是工作的一部分。
第一次吃饭吃出饭味，居然是瞎子啃隔夜馒头。我正出着神，我的手机忽然响了，我和红根瞬间向房间爬去，房间里家具太多，还是爬最快最直线最安全。
奈何我的手机也不争气，响了几下就没声音了。
“不会也没电了吧？”
“有可能，我昨天眼睛太痛，忘记充电了。”
“我们不会饿死在这儿吧”
“然后被你的猫吃掉？”
“别瞎说，大黄才不会吃死人，它连死鱼都不吃。”
“要不我们敲敲邻居的门求帮忙吧。”
“邻居我都没见过，博士后的生活你也知道，都是不着家的。”
“也不知道实验室那些没良心的会不会来看我们，哎，我们不会就这样上报纸了吧，《金星大学两博士饿死家中》。”
我们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有人在敲门，红根大喊一声“来啦来啦，有人的，别走，等一会。”
“师姐，你家的地板估计都被咱俩爬来爬去擦干净了。”
门开了，是红藤，看到我们俩这样惊呆了，隔了一分钟才问“你们这是…。怎么了？”
我们用春秋笔法简要描述了一下，“你怎么会来？”
“我想你们俩天天第一个到实验室，今天过了中午都没去，电话都打不通，草野也没有回宿舍，肯定有问题啊，所以就来你家看看。”红藤语气里还透着惊诧，“我先给你们找点吃的，下午带你们去医院看眼科，你们的脸…。是不是也要看看皮肤科？”
“脸？我们的脸怎么了？”脸是痛的，但发生了什么我们彼此都看不见。
“没什么，顺便看一看吧。”红藤言辞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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瞎子上街是很不方便的，特别是金星这种可怕的路况，我以前教过盲生，但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也有这一天，街上充斥着各种声音，就像是一条游弋着食人鱼的河流，让人根本不敢迈进去，我和红根连下楼都费劲，红藤牵着我们，大声提醒我们前面有个台阶或者有个坎，我们扶着从来没擦过也没人用的栏杆，一步步挪动，满满一手灰。
到了楼下，红藤打了一辆车，把我们送到医院门口，保安看到是我和红根，挥手让车子进去，可以开到眼科病房楼下，红藤千恩万谢。到眼科病房还要穿过医院中间的小绿地和长廊，这对我们无异于长征，红藤喊来师弟师妹，借了轮椅推着我们过去，医院一如既往地熙熙攘攘，一路有人跟红藤打招呼，或者看到我，惊诧地问我怎么了，我一点不想解释，把头埋进衣服里，防止遇到更多的熟人，我的同学，老师，和老病人们。
一道强烈的光扫过我的眼睛，我知道，这是裂隙镜。
“角膜全层水肿了，所以看不见，以后有没有后遗症不知道，因为不知道液体腐蚀到角膜的第几层了，角膜一共有八层细胞，第八层是生发层，具有分裂增殖的能力，如果损伤到这一层，角膜就不能修复，就不可逆了。”
“什么叫不可逆。”我是学医的，我当然知道不可逆的意思，但我还是想再问一次确定一下。
“就是无法修复，永久失明，等待角膜移植。”眼科医生用尽量和蔼的声音说，“我给你配点眼药水。”
“可以促进修复吗？”
“不能，但是可以止痛，角膜上充满神经末梢，进一个小灰尘也难受，更不要说像你这种全层损伤了，很痛的。”
是的，我的眼睛，我的脸是很痛，就像不停用细针在扎，日夜不停，但比眼睛痛更难受的，是内心的绝望，是对陷入无边黑暗的恐惧。
“如果没有损伤到生发层，是能恢复的，慢慢等吧，但能恢复到什么程度不好说。”
我手里多了一瓶眼药水。
我坐在轮椅上，穿行在医院长长的走廊里，这条走廊我走过无数次，每次都是心中有火脚下生风，不用我自己走的时候，医患的角色转换让我难以接受，但只能屈服，命运的大手想扼住人喉咙的时候，我就像那些被我扼住喉咙拉住尾巴的实验老鼠一样难以反抗。
我坐在师姐的床上，手里端着碗，碗里是红藤给我们准备的晚饭，里面插着勺子，因为瞎子没法用筷子，我把碗里的东西像铲煤一样一铲子一铲子往嘴里填，如果不能创造价值，我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就是像一个废人一样给别人增加负担，然后混吃等死吗。
第二天，世界还是那么混沌，红藤一天两次给我们送饭，勺子插在饭上，但我一口都吃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