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说得好像你没老鼠似得。”秦欢靠在打包箱边上，实验楼里灯光昏暗，摇晃的黄色光晕显得秦欢娇小又可爱。就算在一个城市，就算之前也一个月才能见一次，地理上的拉远总是让人有怅然若失的感觉。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上去握住了她的手，她没有躲闪，我进而把她壁咚在两个高大打包箱的阴影里，她的脸在我面前无限放大，一双大眼睛就像诱人跳入的湖水，我和她都一惊，那一瞬，我可以听到自己快速的心跳。

“我淹死在你大眼睛的湖里，一沉快十年了。”我忽然想起了海王星那夜的草地和天上的流云。

我们僵持了一会了，她轻轻说了声“傻瓜”，松开被我握住的手，轻易地转身逃出了我的包围。

番外

救世主

我在海王星的时候，经常有病人给医生磕头。

老实巴交的农民，实在是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一腔诚意和急迫救治亲人的心情，往往就用这种最为传统和震撼的方式来表达。

“这是癌。”

“是不是治不好了，医生求求你，一定要救救我爸/妈/老公老婆/儿子/女儿/兄弟/姐妹/…。”

然后哗啦啦跪倒一片，因为这种情况，一般医生是约了全家所有人一起谈病情的。

明确诊断后，对于病人能活多久，医生心里是有一组数字的，这组数字是无数病人的生命累起来的，中位生存期，生存时间，五年存活率。

但医生不会说出太具体的数字，因为每个人的个体差异实在是太大了。每种肿瘤的生存时间本来也大不相同。肿瘤被发现的时期不同，最后病人的生存时间也是大相径庭。

医生嘴里的那个数字，是希望，也是绝望。

在凶险的疾病面前，最为了解病情的医生，似乎就成了救世主。

然而国际歌早就告诉我们“没有救世主，也没有神仙皇帝。”

医疗界没有孤胆英雄。

因为所有的疗法，都是踩在前人的肩膀上，一步步前进。

不论是国内还是国外的指南和专家的共识，都密密麻麻列着一大排遍布全国的作者；

诊断讲究MDT多学科合作，诊断一个疑难病例，最常干的就是组织全院各科室大讨论；就算手术，也得带上麻丨醉丨、助手、护理等等一个团队，手术做完，还有围手术期管理的监护室医生、辅助检查科室医生、治疗师等等密密麻麻一大队人马。

现在有了微信就更方便了，这个时段，就是医疗微信群最热闹的时候，全国同一个专科或者同一个专病的医生在500人大群里，上传自己的疑难病例或者手术视频，全群一起讨论或者欣赏学习。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人体的奥秘至今还有太多没解开，所有的医疗工作者都是打着前人经验这只小手电，在黑暗中摸索前进。

就算是拉风的医疗剧，不论是白色巨塔，还是急诊室故事、心术之类，海报上主角站在C位，后面是密密麻麻的团队成员。（不过我看了docter X 的海报，确实只有一个大女主，十分符合剧的中心思想。）

“我绝对不会失败。”这句话，我想，大概是每个病人最希望听到医生说的话，但在国内正规医院永远别想听到，除非这个医生来自XX系。

因为大家心里都知道那些概率。

我经常跟病人说“不要紧，没事的，会好的，得了癌也不要紧，现在有的是新药新疗法。”转头就跟家属谈概率，谈费用，谈方案，这才是现实。

医疗剧是非常好的，很励志，有助于帮助现在分数线越来越低的医学专业吸纳新成员，如果看到残酷的现实，估计医学类分数线更低了，我老了谁给我看病呢。

但医疗界有没有个人能力特别强的医生呢？有的。

每个医院都有几个这样的核心人物，医院越好，这样的人越多，不但临床能力超强，还是情商很高，善于协调合作，要不早就死在攀爬白色巨塔的路上了。

这些人很好找，医院主页上挂着大头像，拍集体照站在C位的就是，比如楼里的花主任。

不是谁有意要坑谁，实在是医学知识太浩瀚，如果能精专一个小门类，就已经是区域大拿了，但对于别的小门类出了问题，还是要求教于别的区域大拿。内科病人随随便便就是十几个诊断，那些说自己都能搞定的，大概是社区的全科医生。

不谦虚，不谨慎，谁理你。

越是大拿，越是谦虚和蔼。笛卡尔画过一个圆圈，圈内是自己知道的，圈外是自己不知道的。圈画得越大，未知越多。

就算站在地球之巅，外面还有广袤的宇宙。

有没有救世主，没有，但有没有力挽狂澜救人无数的人？有的，这不是一个人的战斗，是一群人的努力，一个时代的机遇，一个平台的实力，从基础研究的科学家，到转化成果的药厂和器械厂家，到实战的临床医护人员，到给予政策扶持的官员，到参与治疗的病人们，都是这个团队的成员。

毕竟医学的目的不是治疗单个的个体，而是通过基础研究、预防保健、新药物器械应用、临床治疗，这一个完整的环路，让全人类逐步消灭疾病，获得健康和高质量的生活，延长平均寿命。

秦欢问我为什么喜欢她，我用指尖在她胸口划了个笛卡尔的圈“每当我了解你多一点，就越觉得你像小龙人，还有无数的秘密等待我发掘，你对于我，是一个浩瀚又温暖的存在。”我停下手问她“你为什么喜欢我。”

“你是玻璃鱼一样的小透明，那点肠肠肚肚一望即知，当你看着我的时候，你的眼睛里、心里、肠肠肚肚里都是我，这点我很满意。”

“你这是自恋狂照镜子。”

“也不是，我去海王星看你那次，从你眼睛里看到的就不是我。”她漂亮的眼睛深邃宁静，望不见底。“当时我觉得照了一面哈哈镜，反射出生活对我的嘲弄。”

我没有说话，理亏的时候最好闭嘴。

“直到你失明的时候，我从你空洞的眼神里，看到了自己的心，里面住着你。”她揉着我的头发，把我搂进怀里。

世上有救世主吗？有啊，你。

技术再进步，也是有限的。爱人的怀抱，最治愈，绝对不会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