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一致的共识是“我们不像你运气这么好,肯定能留下来。”理由是有三:重楼很喜欢我,我的成果比较多,跟我一届的只有我一个,没有竞争对手。 我们的文章署名重楼不大管,反正他是通讯就行了,挂多挂少我也无所谓,反正我是第一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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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楼觉得我在云南吃了苦,想给我增加点创收,给我三个临床试验让我管,临床试验是指那些进入了三期临床试验的药品,纳入合适的患者来试用,用药是免费的,做检查也是免费的,病人还可以得到一些交通或者营养补助,参加研究的医生也会因为多付出的劳动获得劳务费。
临床试验事情很琐碎,病人一会要来验血一会要来复查,还要把N多资料定期发送给组织研究的公司,金星附院的医生都非常忙,没空搞这些事情,就挂个研究者的大名,让研究生干具体的事情,不少地方是研究者拿大头,干事的拿小头,因为是师生关系,让你干不得不干,重楼挥挥手,一分不要全给我。
我以为这种当人肉白鼠的事情应该没什么病人来参加,或者得费力的动员才行,结果没几天病人就全都入满了,我挺困惑的,“红藤师姐,那些病人知道是临床试验,怎么都还那么积极来参加呢?”
“这些药在国外都已经做完临床试验上市了,但是进入中国市场被药监局要求重新做临床试验,所以其实这些药都是已经被证明安全有效的,而且试验期间还不要钱,多划算,你看这种,按照香港的价格一个月要五万块,自己出钱有几个人吃得起呢。”
“但我看那些病人不像是穷人的样子。”
“富人之所以能攒下钱,还是有他的道理,你看看你那些病人,哪个不是知道消息快,做决定快,会查资料,擅长跟医生沟通,很多病人还在提防着被坑的时候,这些人早就打听好消息在坑里稳稳坐着了。临床试验的本质是研究,不是慈善,就看谁能符合条件又动作快了。再说,就算富人,能省谁不省,生了病还有几个能攒下钱呢。”
我心头浮起一丝悲哀,得了病的人就是这么无奈,为了当白鼠,还要费尽心机争一争,就算再有钱,在病的面前,那点财富又是那么的不堪一击。
“临床试验这种事,对医院和医生来说,又琐碎又没什么利益,为什么还要接呢?”
“临床试验代表的国际最新的治疗方案,如果我们的病人能用上,可以提高我们医院的竞争力,另外,这些都是国际多中心临床试验,你看看做基础试验文章最好的发CNS系列,影响因子二三十,临床多中心差一点的发柳叶刀,好一点的发新英格兰,影响因子四五十,明显高很多啊。”
“为什么临床试验的影响力比基础实验高那么多呢,基础实验才是从无到有的创新,临床试验是只是在人体的层面上进行验证。”
“什么影响因子,说白了就是有多少人看,你说是临床医生人多,还是搞基础研究的人多,人口基数都不一样,但你看,一项成果,从开始的基础研究到最后临床应用,虽然基础的文章影响因子不一定最高,但得诺贝尔奖的都是他们,这是两种认可方式,但不论在哪个领域,好好做事都会获得认可,造福病人,成就自己。”
“既然临床研究对于学科发展好处颇多,那肯定很多医院都想争取,什么样的科室才能争取到呢?”
“大城市的顶级医院肯定机会多,因为病源也多啊。”
“顶级医院也很多,谁能牵头呢?”这个问题红藤也解答不了。
“药企都希望主委、院士牵头,牌儿越大越好,如果没有这些大腕,除了科室大力支持之外,医院的支持也很重要,比如承诺让我们牵头临床试验,以后药进医院的时候就优先。”重楼看着我“医院愿意做出这样的承诺是不容易的,有舍才有得,保持学科在临床和研究上的领先地位,把学科建设好,医院也才能持续繁荣,任何涸泽而渔、急功近利的行为都容易失去长远发展的机会。如果医院支持得好,加上个几十年的耕耘,也能培育出一两个顶尖大师出来。”
“要几十年?”
“一个学科建设好很慢,垮起来可是很快的。”重楼没有看我,眼光越过我看向了远方,他快到退休年龄了,接班人问题还没解决,下面龙争虎斗暗潮汹涌,这是一个学科发展最大的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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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星附院的肿瘤科是个超级大科室,占了整整一栋楼,规模抵得上一个小型医院,分了N个病区,还有自己的检验、影像等等辅助科室,以及介入等操作手术室,每个区域有自己的病区主任,就像诸侯一样割据四方,有些听重楼的有些不听,有些装作听,其实不听,大家都有自己的小算盘,重楼自然是知道这些的,大科主任的能力不仅仅在看病,还在协调各种关系上面,稍一不当心,这艘巨轮就有翻船的危险。
最稳妥的方法就是让自己人占据主要岗位,比如自己的学生,经过三到六年不等的相处,什么人是什么脾气,什么能力,都比较清楚了,重楼也早就在心里给安排好了去处,毕竟选导师选的就是出路,读博士也不是读书,是工作。
我和秦欢恢复了一月一聚,她的研究所在远郊得了政府一块地,要搬过去。这件事已经传说了很久,由于种种原因一直没有落实,比如那边房子没造好,仪器搬运会坏,老鼠搬运会死,教师搬运小孩上学问题没法解决等等。忽然政局有了一个小变动,这件事情立刻就被落实加速,他们获得了一个月的准备时间,然后立刻搬走。
我们最后一次天桥相会,是在她搬走的前夜。
我去了她实验室,所有的仪器设备都被打包装在木箱里,高高矮矮,矮的是离心机之类,高的是低温冰箱,冰箱是连着里面的试剂一起打包的,门关着还能多保持会儿温度。老鼠也都装了箱,这些老鼠从出生就没出过自己的层流笼架,这次为了防止它们在搬运途中口渴,又怕水瓶翻掉老鼠淹死,每个笼子里都放了果冻给他们啃。细胞都被冻起来存进了液氮罐,只有墙上残余的几张信号通路图,表明这房子曾经是实验室的身份。
新实验室非常远,我去看过一次,在鸟不拉屎的地图边缘,坐一小时地铁再转公交车再转黑车才能到,因为造实验楼动迁了当地的农民,他们住在围绕着实验楼的安置房里,安置房造得很漂亮,走道随处可见粪担子、大匾之类的农具,农民伯伯们虽然拿到了N套房子或者现金补助,各个都有着我们劳作一辈子也赚不来的财富,但勤劳的本性不改,没几天就把安置房前后和实验楼附近的草皮铲了种韭菜和青菜“这些也是绿的,还能吃呢,不比秃着好嘛。”
我站在那些打包好的箱子旁边,有些伤感“秦欢,我们好不容易距离近一点,这又拉远了。”
“不远的,还在一个城市啊。”
其实,除了睡同一张床,其他距离都算是远的,只是远得远一点和远的近一点罢了,和跳楼一样,除非一楼,从三楼和三十楼,跳下来结果是一样的。
“我每个月来看你吧。”
“还是我来看你吧,好不容易有个休息,我还想进进城呢。”秦欢笑道。
“就怕你有了老鼠就忘了我了。”我龇着牙装老鼠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