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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星大学除了附院支援医疗之外,还有文学院的到孟力做基层社会调研,还有些小领导挂职在乡里做村官,遇到重大活动,大家需要一起出场的时候,就顺便一块儿聚聚,以前我总觉得学文的大概书生意气,后来接触多了,发现人家强在思辨,以史为鉴,知识储备辽阔又丰富,对于社会政治经济的认识远在我们这些只知道研究具体器官的人之上。
这大概就是文科生总是率领着理科生干活的原因吧。
我喜欢跟不同专业的人聊天,每次都好像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回头再看熟悉的事物,又有了新的见解。一个人穷极一生能把很少的事情搞得很清楚已经很不容易了,比如我的专业肿瘤学,不要说搞清楚全部肿瘤,也不要说搞清楚某一种肿瘤,能把已经发现的诊治规律规范地使用,并且在某种肿瘤发生、发展、诊断、治疗上获得一点点突破,把这个领域的见解往前推一点点,就已经是个区域专家了。
不可能搞清所有事,但可以用自己领域的见解和别人做交换,只要把自己的领域做到顶尖,那换来的见解也是其他领域顶尖的,这样就获得了一个全领域360度的塔尖视野。
一定要有个自己特有的专长和特色,并且在这个点上做到极致。
孟力的文科生们听我说了寨子里的发现,结合他们对于民族、地域、经济的调研结果,他们也觉得该做点什么。
过了一年多,肿瘤的临床指南里第一次出现了孟力,“一项在孟力所做的研究发现黄曲霉素B1也是该病的诱因。”重楼在全国肿瘤大会上解读了新指南,改善边陲村寨医疗卫生条件的国家级项目获得立项,争取到国家的资金改善医疗站点的硬件,开展基层医生定向培养和进修,改善当地居民的公共卫生条件。
再后来,孟力的金星文科生写的一篇关于寨子的深度新闻分析引来了国家电视台,一是因为孟力文科生文笔好,二是因为国家电视台里不少人也是金星大学的文科生。孟力上了七点档,忽然办什么事都方便了很多,各种支持呼啦一下从火星倒过来,比重楼搞来的支持力度大多了。
还是文科生会哭,要来的奶也多。
溜索的地方架起了吊桥,去乡里的路可以跑汽车了,孟力的金星村官有一次来找我,给我带了只真空包装的痰盂野鸡,说是孟力发展农副业,开了野鸡养殖场。
“现在他们口粮霉变的问题解决了没?”
“解决了,原始部落公有制已经演变成社会主义公有制了。十年走完了五千年的路。”
“会不会太拔苗助长了?”
“哈哈,有一次我组织孟力小学的学生到金星参观了一周,现在他们学习很努力,说不定会出我们的校友哦。”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现在上层建筑已经统一了,但不同地区经济发展不平衡,有些地方的生产力还不够发达,够不着太先进的生产关系,这里的错位就像骨折错位一样,必然会产生疼痛,伤筋动骨一百天,休养生息是需要时间的,急不来。
不过该来的总会来,历史的螺旋上升决定了虽然会有倒退,但大方向还是不断前进的。
除了工作,我也喜欢到处逛,看过苍山的月,泡过腾冲的泉,泛过泸沽湖的舟,闻过了香格里拉的野花。钻出帐篷,捧一把梅里的雪在铝锅里煮普洱,向东边举起保温杯盖子,我牵挂的人都在那里,太阳忽然从云中探出,万道金光直射群山,数十座雪峰全披上一层金灿灿的夺目光芒,光芒万丈,瑰丽辉煌。
我的保温杯被碰了一下,连翘不知什么时候也起来了。
“草野,有人说能一起旅行的人,就能一起生活,你愿意跟我一起生活吗?”
“作为邻居的话,我很乐意。”
“你还是放不下她?”
我看了看连翘,他的眉毛和胡茬上挂着霜,轻轻地碰了下他的杯子“喝吧,茶泡久了,就太浓不好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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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同时见过我和秦欢的人,都能一眼看穿我们之间扯不断理还乱的关系,虽然我每次只介绍“这是我的大学同学”,哪怕我们走路都隔了三尺远,哪怕我们已经早就分手很久了。
秦欢刚到孟力,只一块儿吃了顿饭,我们队长就对我说“小草,也有能治住你的人啊,哈哈。”
我跟连翘什么都没说过,他认识雪梅,但坚持我是戏弄他。他只见过秦欢一次,总共不超过24小时,这么愚钝的钢铁直男,竟然也看见了我回形针的本质。
看穿就算了,想让回形针变别针,还是有难度的。
“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看着连翘,他被高原强大的紫外线晒得黝黑,现在冻了一下,黑里透红。
“我们的研究基地设在云南,因为这里生物多样性保存得特别好,生物界本来就是斑斓多彩的,有时候我甚至会怀疑达尔文的进化论,动植物那些精巧的结构和功能,仿佛是上帝之手赐予的,但物竞天择,存在即合理,我能理解。”他顿了顿。
“但进化论的核心是适应和改变,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一成不变的,就算基因是天生的,表观遗传的调控,也会让蛋白的表达有所为有所不为,我晒了那么久太阳,从物质基础上来说,昨天没晒太阳的我,和今天被晒黑的我,已经不完全是同一个人了。也许明天的你的想法,和今天的也会有所不同。”他往炉头里加了点固体酒精。
我笑了,也许搞研究的人都有一点共性,就是固执和超乎寻常的自信,研究是一条肯定会失败九十九次,也未必会成功一次的道路,大部分人走到一半就放弃了,没有固执和自信很难支撑下去。
连翘,我,秦欢,都有自己的固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