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文

“妈，我还在读书呢，怎么能回来呢？”我笑了，我妈心疼我是真，但刚把我一锅端了也是真，我这一会去还不是要乖乖接受命运的安排和裁决，不了不了，人成年以后的领地感与日俱增，还是还是保持点安全距离比较好，大家都客气一点。“放心吧，你女儿多机智，像你，不会吃亏的。”

“我们科派我去支边。”我把前因后果跟山楂讲了讲，山楂是个老司机，关于医院的各种事情都很有经验。

“这是把你流放了啊，不过这种对口支援一般比较清闲，当地大多是常见病多发病，接待也比较到位，就当去休养生息了。一般你这级别还去不了，至少得高年主治吧，不过在金星附院这种地方当上了高年主治再让去支边，损失就很大喽，大家都是不大愿意滴。”

她打开了地图“去那个市啊？”

“孟力县。”地图缩小又放大，在一片绿色中那个小小的点就是了。

医院举行了欢送会，我们一行人披红挂彩地飞到了云南，又坐了N个小时车，颠簸于崇山峻岭之间，在一阵鼓乐喧天之中，车门打开，水晶般湛蓝的天空顿时闪瞎了我的眼，街上来来往往的当地人都黝黑黝黑的，不算高大，但都挺苗条，汗水从我背上涔涔而下，好热啊。

我们的宿舍在一栋废弃的病房楼里，医院重新装修了一下，改成“金星专家楼”，我们十个人占了三层，平均一人三间屋，房间大的可以打滚，可能以前是六人间病房吧，客厅浴室都是公用的，太阳能烧水，白天热水源源不绝，晚上就差点了，不过天气热，有没有热水也无所谓。窗外有一棵很大的龙眼树，还挂着黄色的果子，我只见过超市里泡沫盒中的龙眼，看到这么大的树非常稀奇，比龙眼树更让人惊异的是菠萝蜜树，一个个大果子挂在树干上，如果挂高了，成熟的时候还得绕着它走，掉下来容易砸到人。

更文

孟力是一个几十万人口的小城，孟力县人民医院是当地最大的医院，最高级的仪器是一台2排的螺旋CT，扫个头颅吱吱呀呀要十分钟，一定要保持不动，不然就是虚的，不像金星附院265排的，连跳动中的心脏都能拍得清清楚楚。药的品种也不多，大都是基本款，还有一些当地的孟力草药，肿瘤科和内科并没有分开，和在一起也就几十个床位，加之当地人民并不习惯生病去医院，所以住不太满。

当地的方言是孟力语，他们还有自己的文字，我们听老百姓说话费劲，老百姓听我们说话也费劲，好在医生都会说普通话，普及普通话真的很重要，不然哪怕在同一个国家，都会有沟通障碍，这也决定了，我们没法独立看诊，平时在食堂吃完早饭，就跟当地的医生一起查查房，看看门诊，给当地医生讲讲课，节奏比金星悠闲得多。

当地人民十分淳朴热情，老百姓基本都信佛，待人客气，问个路能直接把你带到目的地，买个东西也没什么短斤少两，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谁能想到这是中外闻名的那个什么交易第一县呢。医院天天请我们吃饭，各个科室轮着来，凡吃饭必喝酒，凡喝酒必跳舞，后来我们都受不了了，请他们允许我们自己做饭吃，他们还很难过了一阵，觉得自己招待不周，没有尽好地主之谊。

到了周末，医生护士就请我们去他们家做客，孟力的节日很多，除了国家的法定节日以外，还有很多民族节日，这是个多民族地区，为了公平期间，所有民族的节日都要庆祝，基本月月有大节，周周有小节，还有当地人民结婚生娃做寿，每周末都很忙，庆祝的方式也很统一，准备一大桌子美食，一大家族几十个人热热闹闹吃，吃完热热闹闹喝酒，喝完热热闹闹跳舞。

当地的美食很有特色，做法以烧烤和凉拌为主，原材料以就地取材为主，当地名菜如烧烤毛毛虫，烧烤蝗虫，牛呕吐物凉拌牛杂碎等等，当然，常规原材料也是有的，比如鸡鸭鱼肉，口味以酸辣为主，还是非常对我胃口的。当地的水果极大丰富，街上的行道树是芒果，成熟季节就一个个挂在那里，也没人去摘，被鸟啄食得千疮百孔后掉在地上烂掉，当地人家里都有大片的山地和果园，不稀罕。

更文

我问红果，那些医闹怎么样了，红果说，家属说抢救不及时，要求赔偿，那就打官司，去医务处走流程，但是家属找的混混还是不断骚扰他老婆，埋伏在去幼儿园的路上截他妈和他儿子，他不堪其扰，找了医院后勤部的“阿发”，阿发以前是道上的，从良之后在电工班搞搞设备修理，他听了红果说的，思考了一会儿“放心，我帮你摆平，修理一下就好了。”轻描淡写仿佛换个灯泡一般，后来果然没人再打扰红果的家人了。

“早知如此，之前就请阿发帮忙，我也不用支边了。”

“出来混迟早要还的，这些势力能不招惹还是不要招惹，你不知道以后他们会让你还什么。”红果叹了口气，“你在孟力还好吗？”

“挺好的，我觉得我的听力恢复了。”

我的听力恢复了，我可以听到清晨的鸟叫，午夜的虫鸣，早市菜场讨价还价，夜市烧烤滋滋作响，湍急的孟力江水拍打着桥墩，院子里的芒果又落了一个在地上，晚霞如同烈火，一直燃烧到天际，太阳收起万丈光芒沉入无边的香蕉林里。

我的生活里，又恢复了声色和烟火气，我也恢复了早晚跑步的好习惯，一天傍晚，我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闪进居民楼，一个似乎是我们医疗队的骨科医生，一个似乎是当地医院的小护士，在这个网络时断时续，扑克已经打烂几副的边陲小城，寂寞会慢慢滋长，只要你情我愿，不搞出人命就行了。

跑完步，我洗了个澡坐在电脑前，打开还没分析完的数据，继续写文章，忽然QQ上有个头像在使劲闪动，是秦欢。

更文

“你去云南了？”秦欢给我打电话

“是的。”

“为什么？”

“为了留院，为了快点晋升。”

“谁说我不想，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就好好工作吧”

“那你手里的那些没做完的工作呢”

“交给师姐师妹了。”

“你舍得？”

“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

“然后就把自己套进去了?你被打了，耳朵聋了，怎么都不跟我说？”

我笑了，我是你谁啊，我连我妈都不说。但我说出口的时候就变成了“我挺好的，放心放心。”然后开始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描述孟力县见闻，电话那头的秦欢没有说话，挂上电话我才忽然想起来，我已经好久没有跟她聊过那么久非学术的东西了。

这是平常的一天，当地医生忽然招呼我，“草野医生，有人找你，好像是从你那儿过来的。”

“谁啊？”谁会来这穷乡僻壤，医院的慰问队刚走，而且官方慰问的话，医院应该会跟我说的，难道是我妈杀过来了？不会不会，她心脏不好，不能上高原。

“她说你是同学，很漂亮哦。”

我跑下楼梯，看到一个苗条的姑娘，带着一顶棒球帽，披着外套，背着包，拖着箱子，握着手机，独自站在一楼大厅，身形很漂亮，长长的影子拖在地上，秦欢有一种魔力，不论什么时候，多久没见，一看，心跳就会加速。

“秦欢。”我停住脚步，呆在原地，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姑娘已经挂在我脖子上了，她紧紧抱着我，“你这个小绵羊，又乱跑，又乱跑。”

“我不是很好嘛，你怎么过来的？这里离机场很远，你应该跟我说一下，我去接你。”

秦欢破涕为笑，“耳朵恢复得不错嘛，这点倒是没骗我。你黑了好多。”

“这里紫外线很厉害，你带防晒霜没有？”

秦欢的耳朵似乎不是很好，“你被打哪儿了？让我看看。”

“在这里当众脱衣服可不好，我会羞涩的。”

“它们看来恢复得太好了。”她一把揪住我的耳朵。

“好好好，我带你去我宿舍吧，我有三间房呢，每间都有几十平，超级江景豪宅哦。你歇一会儿，洗个澡，吃点水果，晚上我们去夜市吃烧烤，有你的最爱烤虫子哦。”我拖起她的箱子。

“我最爱的是烤羊，尤其是耳背不听话的绵羊。”

“您点的菜，已经快熟了，快走吧，这里好热的。”

我又取出一套被褥，把秦欢安排在我隔壁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