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现在忙得很,做实验呢。”
“别老是做实验,生活也要考虑。”
“好的好的。”
“这周末回水星吧,水星湖到了捕鱼季,野生的水星鱼出来了,一年就这一次机会吃。”
我妈特别擅长做水星鱼,水星鱼长着密密麻麻的细刺,只能清蒸,或者用特殊的镂空架子把鱼顶在锅盖上,利用蒸汽把鱼肉蒸掉下来,再用承载了鱼肉全部鲜味的汤下面条。
我吞了口口水“不了,我这个学期得把实验做完,下个学期要上临床了,就没有整块的时间了。”
“好吧,注意身体。”
我很没有良心,虽然金星和水星离得那么近,我也并没有常回家看看。
更文
我撸着师姐的猫,吃着师姐的面,忽然来了个电话,一看,是秦欢的。
“草野,你还记得秦远吗?”
“记得,你学口腔的弟弟。”
“他出了车祸,好像情况很不好。”
“他在哪儿?谁通知你的?我来问问还有没有办法。”
“北哥跟我说的,他已经赶过去了,公益社和老乡会的群里都在发消息。”
“好的。”
手机吱得一声,我收到秦欢发给我一个陌生的号码,大概是北哥的。
本科毕业后,北哥和秦远都在海王星工作,但我跟他们几乎没有联系,可能是他们身体 比较好,也可能是我不想涉及本科阶段的回忆和经历,系统崩溃几次,丢几次手机,电话号码也就慢慢都没了,曾经那么熟悉的人,也在人群中渐渐走散,消失,再次联系上,竟然就是噩耗了。秦欢跟他们可能联系多一些,她是个很仗义的朋友,也是个有心人。
那天秦远结束最后一台手术走出医院,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他在人行道上走着,等着他的是家里怀孕7个月的妻子。一辆车忽然高速冲向人行道,直接把他撞在路边店铺的墙上,人当场就扁了。路人报了警,喊了120。他被送到不到一公里远的自己工作的医院。他的同事们含着泪抢救,但伤太重,二十七八岁的一个人,当晚就没了。
司机很爽快地承认了醉驾,全责。
司机是当地纳税第一大户的重要人物,第二天,秦远妻子的领导就找她谈了话,“人都没了,再伤害一个家庭也没必要,你也要为孩子想一想,他愿意给一笔赔偿金,我看就这么办吧。”
“不行,凶手必须偿命!”秦远和妻子都不是本地人,他妻子势单力薄,还挺着个肚子,拍起桌子来,声音也不大。“领导,一定得给个说法。”北哥在秦远妻子身后站起来。
“追悼会是什么时候?”
“后天。”
“好的,我跟秦欢商量一下,我们应该会参加。”
“好的。”
一大早,我和秦欢约在天桥见,一块儿坐地铁去机场。
秦欢一身黑衣,脸色苍白,双眼红肿,在金星,我们每一次重逢,都带着点灾祸,或者这才是我们之间可以获得平衡的相处方式,明明知道彼此是在异乡最后的依靠,却挣扎着保持距离。
关于名字
我是草野间人,用来解释命名的两句话是仰天大笑出门去,转身没入蓬蒿里。
这两句话改自李白的《南陵别儿童入京》
白酒新熟山中归,黄鸡啄黍秋正肥。
呼童烹鸡酌白酒,儿女嬉笑牵人衣。
高歌取醉欲**,起舞落日争光辉。
游说万乘苦不早,著鞭跨马涉远道。
会稽愚妇轻买臣,余亦辞家西入秦。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李白素有抱负,立志要“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写下这段话的时候,他二十六岁,但到四十二岁,才等来唐玄宗召他入京的诏书,他非常兴奋,以为实现政治理想的时机到了,回家与儿女告别,写下这首激情洋溢的诗。
恰同学少年,总是充满理想和激情,随着岁月的流逝,时光的变迁,才发现自己不过是一介凡人,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就算在自己的领域里非常拔尖,当了院士,也只是当届的三百多之一,未来的千万分之一,历史长卷里的几个字,宇宙里的一粒尘,离离原上的一棵草,没进去,就看不见了。
但这并不代表,草的生活是没有价值的,身为草民,有虫咬脚踩火烧之苦,也有阳光清风雨露之乐,虽然要保持这份平凡的快乐,也并不容易,尤其是我们这种跟人略有不同的草。
客户等着我们尝百草,父母盼着我们的寸草心报三春晖,我们惦念着天涯边的另一株芳草,更得有点儿嚼得草根,坚忍不拔的劲儿,才不枉草生。
蓬蒿是野草,没入野草之中的,就是草野间人,能在草原上活下去的,得是人间野草。
更文
秦远的妹妹捧着他的照片,远房的侄子捧着他的骨灰盒和牌位,他还那么年轻,还没有什么像样的小辈,唯一的孩子还在老婆肚子里,老婆已经哭晕又醒来,又哭晕了几次。
照片上的他微笑着,就是他当年在校园里用闪亮的眼神看着我们的样子,那个做志愿者教小朋友们刷牙歌的样子,但是那个扶着大口喘气的秦欢、怨恨地瞪我的秦远,那个在比天山上四肢着地,仍然咬牙坚持的秦远,已经躺在了这个小小的盒子里。
盒子里的他仍然是有人爱着的,送行的人黑压压地一片,有他的亲朋好友,同学同事,甚至还有他诊治过的病人。
我父母健在,孤身一人,当我需要承受失去至亲的悲痛时,会有谁和我分担呢,当我离开人世的时候,会有谁来捧我的小盒子呢,秦欢忽然靠在我的肩上,开始嘤嘤地哭泣,我把她搂在怀里,她一抽一抽地颤抖。
号一声声地吹着,更添悲凉,女眷们止不住哀恸,都在拭泪。
骨灰盒入土,盖上盖板的那一刻,司仪让大家一起喊“秦远出来”,防止他的灵魂被压住,大家都很努力,声嘶力竭地喊,“秦远,秦远,出来,出来啊。”秦欢喊了两声,又止不住哭了起来。
水泥砌上了,古人说盖棺定论,就是指这个时候了吧。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人死了谁都会忘了你,但是银行不会,秦远刚贷款买了房子,还贷的压力就都在她老婆和遗腹子身上了。
秦远的老婆是我们的同学,学校里为数不多的水星人之一,是我的老乡,所以我们很早之前就认识,是一个见人就笑,温柔似水,贤妻良母型的姑娘。
“你在这里无亲无故无依无靠,完全是因为秦远才在这里安家,以后小孩生出来你一个人怎么带啊,还要上班还贷款。不如把房子卖了回水星吧,到水星找个工作,住娘家,家里人还能帮你看看孩子,在水星找工作的话,我来帮你想办法,如果你暂时没地方住的话…………我有个房子空着,距离我父母也很近,也好有个照应。”
秦远的妻子红着眼睛,看看墙上他们的结婚照,抚着自己的肚子,桌子的一角还放着一本翻烂的星火考研单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