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记性有时候很好，有时候又很坏，医院里追志远的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多，尤其是知道她在罗主任离婚那事时候没出手之后，好了伤疤立刻忘了痛；但是那些长舌妇还是在茶余饭后嚼着她们的舌根，跟下一届的新人普及志远的八卦。谁让她长得那么美呢。

我收到了秦欢给我的邮件，是很多照片，她跳舞的图，她的食堂，她的操场，她的实验室，她的宿舍，她们宿舍窗户上的洞，她的床铺，我的枕头。

“这儿什么都有，但都是陌生的，因为没有熟悉的你。”

“这儿也一样，什么都跟你走之前一样，应该非常熟悉，但是你走了以后，他们都那么陌生。”

寒冷的风，从冥王星吹来，被高高的山挡住，冥王星大雪纷飞的时候，海王星还是绿草如茵。

她裹着羽绒服，在实验室给我打电话“下了好大的雪啊，已经有20厘米厚了。”

“那你怎么回去啊？”

“没事，下午刚扫过，路上也就一两厘米厚，我师弟送我回去。”

“注意安全，这么大雪，明天是不是要停课啊？”

“哈哈，不会的，如果这样，冥王星一年没几天能上课了。”

“早点回去吧，师弟壮不壮啊，能不能打得过黑社会啊？”

“师弟瘦得跟鸡架似得，有点悬。”

“谁说的，我力气很足哦。”电话那头隐隐传来一个男生的声音。

“哈哈，帮我给师弟问个好。”

“师姐好。”电话那头男生的声音变响亮了。

“快回去吧，天怪冷的。”

“恩，提前晚安哦。”

“晚安，bye……。”我第二个bye还没说完，电话挂了，我心里忽然有些隐隐的不安，我摇摇头，不要这样，异地恋最怕的除了穷，还有疑神疑鬼。

天越来越冷了，我往大衣里缩了缩。

秦欢那里连续下了几天的雪，据说大到可以把一辆轿车埋起来，开的时候得现刨坑，学生有值日包干区，包干铲雪。

“这么大的雪，你衣服够不够啊，有没有34码的雪地靴啊？”

“有，去童鞋柜台……或者垫三四个鞋垫吧。”

“我准备期末考完就进实验室了，这可能是最后一个寒假了。你什么时候开始放假？”

“我已经开始做实验了，养老年大鼠，我们马上放了，这里寒假长，暑假短，不过我打算晚点回，把手头这批实验做完。”

“恩，好，你订好时间跟我说。我们……”

“我们土星见，到我家来吧，我好想你啊。”

“好。”

我抬头，海王星竟然也飘起了稀疏的雪花，虽然还没等到掉到地面就在空中融化了，远处路上的同学们也发现下雪了，大家欢呼雀跃，白色的圣诞节，在海王星是非常罕见的，下雪了，距离见你还会远吗。

站在走廊的露台前拿着电话，看着窗外，忽然感觉肩上多了一件衣服，一回头，是雪梅。

“谢谢。”我笑了，笑容发自内心，因为很快就能见到秦欢了。

“外面冷，早点回屋里吧。”雪梅说完就回屋了。

圣诞节的医院很热闹，因为海王星附属医院以前是教会医院，所以每到圣诞节，就会在住院处和门诊大楼的大厅里立起大的圣诞树，挂上彩球和彩灯，在医院的绿地里放上泡沫塑料做的驯鹿，有时候还有小雪橇，儿童病区的小朋友们抱着驯鹿，坐着雪橇玩得不亦乐乎，明天早上他们还会得到医生和护士为他们准备的小礼物，一点小玩具或者小文具，祝他们早日康复。

一过节，就希望自己变成小孩子，我快步走进病房，门诊部圣诞树下有一架钢琴，今天晚上在办钢琴演奏会，参加表演的都是本院职工和职工家属，现在小朋友学琴的很多，弹得都非常好。五点过了，挂号处已经关门了，吃过晚饭的病人们走了出来，坐在等候区的椅子上，或者三三两两地站着，家属推着轮椅把病人送过来，病人牵着小孩过来听演奏，大家或坐或站，灯光温暖，笼罩着钢琴和演奏者，琴声在硕大空旷的门诊大厅里肆意流淌，那个时候，大家仿佛忘记了自己白天那些繁杂忙碌和病痛苦恼，静静沉浸在宁静和安详之中。

以前有个故事，说是一个财主给了长工三个铜板，让他找东西把巨大的仓库填满，长工很聪明，买了一根蜡烛，点亮后，光芒充满了整个房间，当时我在想，长工唱歌也可以啊，歌声可以充满整个房间，还能省个蜡烛钱。也有更节能的办法，我看着屋里的医生、病人、家属，是什么把他们聚集在这里呢，是病痛吗？

我喜欢六六写的《心术》，是这本书的封面上写着这么一句话。

“这个世界有三样东西对人类是重要的，FAITH（信）,HOPE（望）,LOVE（爱）。我能看到的对这三个字最好的诠释，就是医院。”

最深刻的信任，是性命相托，最美好的希望，是无病无痛、和美团圆，而现在充满整个空间的，是爱。

对生活的爱，对家人的爱，对职业的爱，把我们聚集在这里。

去年的圣诞演奏会，我和秦欢也在这里，牵手相望，两颗年轻的心火热地跳动着。现在思念拉成了漫长的对角线，爱，也未曾减少半分，而现在我的右手只能和左手相握。

我的肩膀被轻轻搂住，一阵熟悉的气息传来，那是一种特殊的淡淡香味，混合了花和草，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是志远，我抬头，和她相视一笑，正在演奏的曲子，是《卡农》。

其实卡农并不是一首特定的曲子，而是一种规则，一个声部的曲调自始至终追逐着另一声部,直到最后的一个小节,最后的一个和弦,融合在一起。

我闭上眼睛，默默地许愿，不论我们辗转过多少城市，让我始终追随着你，直到在一起。

圣诞夜志远夜班，平安夜病房总是不大会平安，因为靠近冬至了，节气是个很有趣的东西，中医对节气是很讲究的，黄帝内经有个二十四节气养生法，告诉人不同的节气该干什么，西医对节气也有讲究，因为传说冬至夜鬼门开，阎王会来收人，额，这个好像也不是西医哈。但是冬天很多病会发病，而且重病人多，这是肯定的。

医生有时候也会搞点封建迷信，比如平安夜拜夜班之神，保佑一夜平安，病人安稳，供品一般是苹果，苹果苹果平安果吗，西方也有这个说法，一天一个苹果，医生不来找我（an apple a day keeps the doctor away），当然，也有人歪曲翻译成，天天玩苹果，拿不到博士学位……。准博士们可不要打我哈。

志远博士已经毕业了，不怕苹果，平安夜，我兜里揣了两个苹果就去找志远了，当然还有巧克力糖果，准备撒给小护士们，晚上病房的走廊空空荡荡的，手机响了起来，是秦欢。接起来，她那边还挺吵的，他们研究生会在搞圣诞舞会，大雪纷飞的圣诞节总是很有气氛的，像秦欢这样又和气又漂亮又爱笑的姑娘，总是最受欢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