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天山绝壁万仞，跳下去是绝无生还机会的。

我和秦欢紧贴在崖壁上慢慢前行，栈道只有一尺宽，一扭头，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大家都很紧张，秦欢单手抓着铁索，单脚踩在栈道上，一手一脚悬空伸出悬崖之外，闭着眼睛一副很享受的样子，我回头一看，都快吓尿了，我的姑奶奶啊，你可悠着点啊，我还没结婚呢，眼看着就要守寡。

但我也不敢贸然拽她，怕她失去平衡，真的掉下去就完了，我想了想，把裤带拴在铁索上，然后轻轻拉住她的衣服，在手上绕了两把。方方见状哈哈大笑，我可没工夫理会她，好在秦欢享受了一会儿就收回了手脚，倒是我的裤带缠在铁索上解不下来了……。我又不敢松双手解，僵持在悬崖上，山风吹着我晃晃悠悠，后面交通大堵塞，方方对着后面喊“后面的别急，前面有人尿裤子了，稍微等一会儿哈。”后面不明真相的群众一阵哄笑，纷纷探头想看看尿裤子人的尊荣，好像自己小时候没尿过裤子似得。越急越解不开，这时候远处跳过来一个道士，踩着铁索和峭壁的连接处，手都不用扶，就飞也似的过来了，原来传说中的轻功真的存在啊。

道士很快就把我的裤带从铁锁上解下来了，然后说“摆好姿势，我要照相了！”道士咔嚓就是一张，然后飞也似的回去了，我还没回过神呢，方方说“给我十块。”

“什么？”

“我喊照相的道士来救你的，照片会发到你邮箱，我写给他了。不然你怎么办，我看你绕裤带的时候就知道你弄不下来。”

“哎，多谢你了，比天山的道士真厉害，跟会轻功似得。”

“他们天天走，都习惯了吧。快走吧，后面人越堵越多了。”方方催我道。

“你刚才干嘛呢，手脚悬空好吓人。”

“我只是想感受一下山间飞鸟的感觉。”秦欢眯着眼睛“自由，我最向往的就是自由。”

“可把我吓死了，下次要感受自由之前，先跟我说一下。”

“那就不自由了。”秦欢对我做了个鬼脸。

后来我收到了道士的邮件，秦欢一脸洒脱，我一副窘相，方方一脸贼笑，背景是比天山雪白的岩壁和万里晴空。

我家最远，所以毕业旅行的最后一站是水星，水星的特色风景是小桥流水，我们坐上一只小船，船家在后面摇橹，船摇摇晃晃地在小河里前行，穿过拱桥，穿过廊桥，穿过梁桥，穿过石桥，穿过木桥，穿过风雨桥。

我穿过许多种类型的桥，喝过许多种类型的酒，看过许多种形状的云，却只爱过一个恰逢妙龄的你，似乎是沈从文说的，我记不真切了。

你打着一把绢伞坐在船头，水里倒映着你的影子，艄公摇一橹，你的影子就碎成无数片，再弥合，再破碎。后来，你不在的日子里，你的影子一直投影在我心里。

有段时间我想忘记你，哪怕白天的忙乱和喧嚣把你的影子打碎成上万块的拼图，一到夜深人静的夜晚，那些往日片段就开始自动弥合，你的影子比既往更加清晰，有段时间我想忘记你，别人说解酒可以浇愁，我浇阿浇，为什么连路都看不清了，你的影子还是那么清晰。

船驶进了一片开阔的湖面，湖上吹来了凉爽的风，卷起了你的裙裾，拂过你的长发，你忽然回头喊我“草野，那水上漂的叶子是什么？”

是菱角，我笑了，伸手捞起叶子，带起了一把菱角，菱角是水星特产，还有一首广为传唱的欢快民歌《采红菱》，我在船上轻轻唱了起来：

我们俩划着船儿

采红菱呀采红菱

得呀得郎有心

得呀得妹有情

就好像两角菱

也是同日生呀

我俩一条心

可惜，水星特产的不是两角菱，而是四角菱。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你送我，真的送了有一千公里，把我送到了家，然后选择独自坐火车回去。

古有十八相送，送来送去，梁山伯这只呆头鹅都没识破祝英台这美娇娥对自己的一片痴心。等到祝英台被家里逼婚，才心急火燎地赶来撞坟头。时光流逝，广大家长还是那么逼婚，哦，现在是催婚。

车票改签了两次，你父母不断催促你，再不回去，要开学了啊。

在你走的前夜，我触碰了你的所有

天亮了，日光透过窗帘洒下星星点点的光

我们都醒着，但都没有动

你紧紧抱着我，在我左肩上狠狠咬下一口

“不要忘记我，一定不要忘记我”

泪水顺着你的脸颊流下，落在咬痕上，似乎有丝丝的疼痛。

我轻轻吻去你的泪水“我不会忘记你，我的大猫猫。”

我从来没有对你许下过什么承诺，或许很多年后回头看，承诺就像小时候收集的糖纸一样，当时觉得那么漂亮，其实只是一堆粘手的玻璃纸。

检票员拦住了我“不能进去了啊，送客只能到这儿。”

“我帮她提一下行李，您看她行李那么多。”

“不行，这是规定。”

“我就是当地人，送完人肯定出来。”

“不行。”检票员看我有强行闯关的样子，向旁边使了一下眼色，突然冒出三个检票员。

“我自己走吧，箱子我能提得动。”秦欢提起箱子。

箱子太沉，她一个肩膀耸着，身体向一侧倾斜，那个箱子和她削瘦的身影不成比例，大部分人已经进去了，长长的进站通道，只有她一个人，夕阳把她的影子拉成长长一道，我还在四个检票员中间挣扎，她到了转弯口，停下来，回头看了我一眼，一瞬间，我崩溃了，装了一千多公里的坚强和强颜欢笑分崩离析，她消失在进站口的时候，我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开始痛哭。

四个检票员被我突如其来的举动吓的手足无措，“搞成这样，还不如让她进去算了，就算上车要补票，也是下一站的事情。”

“现在进去也来不及了，火车还有三分钟就要开了。”

秦欢有没有顺利上车，行李这么重，能不能放上行李架，卧铺隔间里有没有会打呼的胖子，有没有臭脚，我，能不能再看她一眼。

我像鲤鱼一样一个打挺就起来了，飞奔到天桥，朦胧的泪眼中，开往土星方向的1234次火车已经开动了，带着我的秦欢，慢慢驶离水星站，火车越开越快，我背靠着栏杆，滑下去，坐在地上抱着膝盖，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我们没有分手，悲不知从何而来，从四面八方向我挤压过来，把我压得不能呼吸，不知过了多久，扫地的阿姨把我捅起来，“这里不能睡觉，起来，起来。”我的眼睛是肿的，但这又有什么关系，我像一个幽魂一样往家的方向飘过去，我可以坐公交车，但我没有，小脑支配着我腿的活动，我就像一匹识途的老马一样，自动巡航回去，我有种冲动，买张票追上秦欢的火车，水星到土星的列车时刻表了然于我胸，但是我口袋里只有五块钱，秦欢临走的时候，把我所有的口袋都掏空了，也不让我像以前一样，买个短途票送她上车，只让我带五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