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学校，就等通知书了，秦欢继续在临床实习，我去了法医鉴定中心。

海王星大学的法医专业在全国数一数二，覆盖了附近好几个省份，每天都有尸体送过来。老师举着一尺长的剔骨尖刀，看到了尸体好像苍蝇看到了血，两眼放光，手起刀落，就跟庖丁解牛一样把尸体解开了，然后刷刷地取材，整齐地码在小盒子里，放上标签。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像是在舞蹈，又像是在表演。

最多的是车祸，各种原因，撞个稀巴烂，就送过来了，这种简单，我们出个鉴定报告就行了。还有一些不明原因死亡，要找原因的，会复杂一些。

春天是最忙的时候，因为过了一个冬天，那些江里湖里的尸体都浮起来了，泡的面目全非，有时候连男女都分不清，连亲妈都不认识，只能从失踪人口里比对。

“他们为什么要投河？为情所困吗？”

“现在什么年代了，为情自杀很少了，谁还那么想不开，很多是游泳玩水淹死的。”

还有喝农药的，特别是农村，婆媳吵架，一言不合就喝农药，有各种花式喝农药，放在可乐里的，橙汁里的，冰红茶里的，加冰的，加蜂蜜的，比酒吧喝洋酒花样还多。

大部分农药都是可以救的，比如敌敌畏和乐果，病人送过来眼泪鼻涕一大把，瞳孔缩成针尖那么大，手里一个药瓶子，身上一股大蒜和屎尿混合的气味，那八成是喝有机磷了，没死的就送附院去抢救，现在办法多，基本都能救过来，也有救不过来的，比如喝了百草枯，那就是一口死，病人送到医院的时候看看没事，还在玩手机，过几天肺就不行了，纤维化得跟块石头一样，最后窒息而死，非常痛苦，一死就得送到我们这儿来了，抽血取肝肾做毒物分析。

“现在婆媳吵架还喝农药吗？”

“喝什么啊，现在谁还那么想不开，为别人去死，还是婆婆。过得不好就离婚呗。”

也有死法奇怪的，比如玩SM的，拿跟带子吊喉咙，一松一紧特愉快，有时候嗨过头把握不好，就把自己吊死了。这种往往是独居男性，有些是因为不上班被同事发现的，有些是因为太臭了被邻居发现的，有些是因为尸水漏到楼下，滴在楼下人家床上被发现的。

有一段时间我很担心，如果我没有子女，以后没人管，老了是不是也会孤单的死在家里，尸水横流的时候才被人发现。张爱玲据说就是这么死在美国的公寓里了。后来发现，死在家里的孤老往往并不是没有子女，有子女会多一层血缘责任，但有些子女有和没有差不多，年轻的时候独处是自由，老来还是喜欢热闹。

还是找点志同道合的朋友，把房子买在一起，平时有个照应，装修的时候把自己家地上的防水隔层做做好，万一有什么不要祸害楼下吧。

毕业总是遥遥无期，转眼就各奔东西

毕业季快来了，往年的毕业季，总是在送师兄师姐，到毕业跳蚤市场淘东西，捡点小说杂志热水瓶违章电器回去继续用，今年，轮到送我们自己了。

我把东西整理了一下，五年前来的时候只拎了一个箱子来，现在的东西五个箱子都装不下，还好我在本校继续读，打好包放在杂物间，等开学分好宿舍直接搬进去就行了。秦欢的东西也打好包，先堆在杂物间，等开学了，我直接帮她托运去冥王星医学院。雪梅考上了法医的公费研究生，所以也是打好包等开学，方方要去帝都了，清理了一大堆东西去毕业跳蚤市场买，基本都是她的言情小说，还有各种企图用来减肥但从来没有帮主人顺利达成目标的器具。我们开完笑说方方跟卖儿卖女似得，方方倒是很大度，“这些东西，一本书块儿八毛的，卖了钱也都送给火腿路小餐馆儿了，说是卖，只希望获得这些东西的人，能够因为付出了一点代价，而更珍惜它们，让它们物尽其用。”

方方摆摊儿，全体出动，我们几个轮流去看摊子，说是看摊子，其实也就是凑凑热闹，跟旁边出摊的同学聊聊天打打扑克，跟买东西的学弟学妹们侃侃大山。

医学院的跳蚤市场不是特别热闹，因为医学生的业余生活还是比较匮乏的，专业性的东西大家都不喜欢，娱乐类的才受欢迎，所以海王星大学主校区的跳蚤市场异常热闹，卖什么都有，还有各种助兴活动。

方方的东西很受欢迎，小说半卖半送，继续荼毒学妹们去了，减肥工具也是一样，看着苗条的学妹们还一脸想减肥的样子，真想跟她们说，减什么减啊，最后一年又实习又考研，又没饭吃，能过百才是奇迹。

方方出去的时候抬了一箱子，回来的时候又抬了一箱子。

“你的东西怎么越卖越多了啊？”

“这不是我的，是本部同学的，她说她的书让我到医学院来卖，她们那里思想自由化已经很严重了，医学院才需要文艺的清风洗洗脑。”方方放下箱子喘了口气，“卖个书还搞出那么多道道，我的专业书都已经卖给收废纸的了，要不是她自己送过来，我才懒得去拿，这么重。”

“你这么绝决？专业书都卖了？”我问方方。

“我都不干这行了，再说，专业书年年在出新，有你和秦欢这么勤奋的医生和科学家在，估计这个书不过几年就全成废纸了。”

这个倒是真的，以内科学书为例，我当时学习的版本，和现在带学生用的版本，只差了两版，有些章节，比如血液系统疾病，内容更新了90%，全书平均更新了50%。近十年医疗的发展可以用飞速来形容，很多人迷信老医生，觉得老医生经验足，不过如果是不进行知识更新的老医生，还是别去看了，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医学是个不断进步，日新月异，需要不断学习的学科。

天气渐渐热了，我买了个西瓜，冰在冷水里，等秦欢回来，秦远约了一大堆人欢送她，请她吃饭，一早就出去了。无所事事，就开始翻方方同学那箱子书，大部分是杂志，青年文摘之类的，还有几本收获，还有一些小说，我扇着已经被预定的小电扇，翘个二郎腿躺在椅子里看小说，整个大学期间都没这么悠闲过，仿佛又回到了初中阶段的暑假。

看着看着，日头偏西，我吃了半个西瓜，继续看书，我看书很快，感兴趣的就看看，不感兴趣的就跳过，一会儿看了小半箱子，再掏掏箱子，底里有本书，叫《上海故事》。翻开扉页，我就呆住了，这本书讲了一个她和她的故事，我从来没想过，这样的事还可以写成书，还出版了。我很想跳到最后看看结局怎么样，但是又不忍心太快知道结果，我有一种冥冥之中的预感，肯定没什么好结果。

天全黑了，秦欢还没有回来，也没给我发消息，我打开台灯继续看这本书，雪梅回来我都没发现。

“草野，快毕业了，我们寝室也聚个餐吧。”

“好啊，不过我们不是天天在一块儿吃饭吗？”我头也没抬，忽然想起什么“好呀，寝室长大人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