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刚烤的,我们吃了你就没了。”
“哈,老板这里这么大个羊在,怕什么啊,冬天吃羊肉暖和点,早点回去吧。”
志远穿着一件长款的黑色毛料大衣,双手插在衣服口袋里,脖子上围着一条浅灰色的围巾,烧烤摊烟雾升腾,灯光从她侧面打过来,她朝我们笑了笑,又转头看着袍哥,袍哥似乎在跟她讲什么好笑的事情,她又笑了,笑容纯净,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但在烟雾缭绕的市井生活里,又一点儿都不违和。围巾的一头落了下来,袍哥给她围好。
“我一直以为她喜欢给我上夹板的骨科帅哥这类的,谁知道和袍哥在一起。”
“在一起吃烧烤也未必说明在一起啊。”秦欢看看我“不过她的心态真的是超好,一般人经过上次这么一闹,估计都顶不住。三人成虎,人言可畏啊。”
“如果他俩在一起的话,袍哥的心态也是超好的,这就是赤果果的接盘侠。”
“其实其他人的眼光也没什么,就怕自己不够勇敢,毕竟日子不是过在别人眼里的,酸甜苦辣只有自己知道。”秦欢愣愣地看着前方。
我把她的手放进我的口袋里暖着“烟太大了,我们回去吧。”
考研是必须上培训班的,英语可以不上,买个历年真题做做就好了,西医综合可以不上,好好看书刷题就好了,政治是不能不上的,不然连个范围都没有,根本没法弄啊。
宿舍三个考研的,我、雪梅、秦欢各报了一个培训班,然后三个人把笔记和题综合一下都背背,毕竟一个人压中题的概率没有三个人大。方方为什么没有报培训班?因为她的绩点全班排名第一,可以保研,但她放弃了,开始找工作。我跟秦欢一起和方方谈,她没有学习的压力,没有经济的压力,也是第一志愿报的法医,为什么急着找工作呢?
“我准备去外企,当OL.”方方坐在双杠上晃着腿。
“读了五年的专业就放弃了?”
“恩。”
“不觉得可惜吗?”
“为了一个五年,搭进去以后的多个五年,才令人惋惜。”
“考个公务员什么也挺好啊。”
“那还不如继续法医呢。草野,我知道你挺为我操心的,我也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有所得必会有所失,做决定的时候,期望得到的,未必会得到,但可能失去的,一定会失去。如果将要失去的东西我不在意,那不如奋力一搏,争取一下,看看能不能实现期望。”
方方突然顿了顿,看着我“倒是你,草野,快毕业了,你想好了吗?”
“想好什么?我考临床的研究生。”
方方笑了笑“你还需要想得更远一些。”
我有些困惑,方方跳下来双杠,“我们来跑步吧,看谁能最快跑到操场的那一头。”说着撒腿跑了起来。
“来啦。”我追过去。快毕业了,不知道还能在这块操场上跑多少次。
考研培训班跟演唱会差不多,大家密密麻麻坐在一个老式电影院里,金牌讲者一个人在台上用扩音器跳上跳下走来走去地讲,大家低头哗哗地翻资料,哗哗地划重点,特别壮观,我仿佛又回到了大一大二学马哲毛概的年代,那些书都不知道被我扔到哪里去了。课间有二十分钟休息,大家都挤在门口的小店买饼,十块钱三个,吃完继续上课,一天下来头晕脑胀。
我是法医专业的,跨专业考研,除非统考成绩是专业的第一名,否则很容易在面试里被刷掉,我天天看书做题,比高考认真也紧张一百倍。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高考的时候舒坦了,现在就要加倍付出代价。
秦欢把智齿拔了,她的老乡弟弟秦远还搞不定,找了个口腔科的老师,秦欢的牙长的特别牢固,老师一把没拉下来,把牙龈切了一道口,再拽,终于下来了。
“你这个牙有四个牙根,怪不得长这么牢。”口腔科老师满头大汗地说。
我往里看了看,一个黑黢黢的窟窿,还在渗血,还挺吓人的。
“这个牙齿真漂亮。”我不由自主的赞叹,秦欢的牙口很好,一颗蛀牙都没有,放在古代,肯定可以在大牲**易中卖个好价钱,这颗智齿雪白,完整,四条长长的牙根带点儿弯曲,在牙盘里闪闪发亮。
“老师,这颗牙我们能带回去不?留个纪念。”
“可以,我给你找个小瓶子,用酒精泡几天,里面还有牙髓组织,不泡会发霉。”老师简明扼要地说,又看了看盘子里“真是一颗漂亮的牙。”
医生开了一些消炎药以及漱口水“这几天体质会下降,要注意休息,别劳累,别吃硬的。”
“恩,恩,谢谢老师。”秦欢含糊不清地说着。
但她那个小体格,不生病不大可能,第二天就开始发热,第三天就喘上了,住进了校医院。我基本也住在校医院,白天在医院上班,晚上在她床边架一个躺椅,反正在哪里都是看书。
我从食堂打了饭回来,病房门半开,他拉着她的手。
我把饭挂在门把手上,转身离去。
我仿佛听到秦欢在背后喊我“草野,草野……”
我并没有回头。
她在补液,没有办法走出来,她在补液,他应该会帮忙看着吧。
我在学校里信步乱走,走到了游泳池,10度的天,居然还有人在里面游泳,我一咬牙,回宿舍把我的泳衣拿了出来,买了票,一边换泳衣一边哆嗦,我要冷静,冷静,冷静。
打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浇了下来,周身的皮肤好像针刺一般,什么叫寒冷刺骨,这就是,旁边有位大妈,看我这个样子问我“姑娘,平时没见过你,你是第一次冬泳吧?”
“对……对……”我已经哆嗦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这样可不行,我们都是从夏天游到冬天慢慢过渡的,而且你都没热身,不能直接游。”
“那您教教……我……”
“不成,你这样会生病的。”
“应该可以吧”我嘴还在硬撑,身体已经屈服了,往泳池边的腿,迈都迈不开。
抖抖索索走到池边,看着那一池又蓝又绿的水,一会是秦欢的脸,一会儿政治辅导班,一会儿是西医综合的试卷,一会儿是北哥,一会儿是小齐,一会儿是秦远。我伸了一个脚趾下去试试水温,又像触电一下嗖的缩回来。
太他妈冷了。
这种情况很容易得大叶性肺炎,我不能得肺炎,我病了谁照顾秦欢呢?怎么考专业第一呢?怎么当临床医生呢?
如果我考不上研,就得去县乡一级的单位当法医,或者就彻底转行,像方方那样,秦欢会去美国,毕业后,我们的水平距离会从躺一张床的0.01cm拉成10000公里,社会阶层会有巨大的垂直落差,她在珠穆拉玛峰,我在马里亚纳海沟,看似相近,永不可及。
不行,我不能生病。
我一溜小跑回了更衣室,快速擦干身体穿上衣服,又去澡堂洗了个热水澡,想起来还没吃东西,食堂关门了,我去小炒部炒了一份猪肝,我不能生病,千万不能。
忽然,一个脸色苍白的身影站在我面前,手背上还有个输液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