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信是秦欢寄来的。她收到我的餐巾纸了。
她的字小巧娟秀,她的语言还是一如既往的俏皮逗趣,信的内容也是一些最近的生活和所见所闻所吃所想,但是我就是看不厌,读完一遍丢在抽屉里,晚上想起来,又读一遍,笑一遍,再丢进去,早上起来,又读一遍,笑一遍,等不到中午,又读一遍。
说实话,那点内容和包袱,看一遍我已经烂熟于心了,但就是忍不住。
这是她给我的第一封信,我一直着,跟着我天南海北,直到数年后的一天,被我妈发现。
“妈,我放在抽屉里的一包文件呢?”
“什么文件,我没看到”
“妈,在哪里?”
“很重要吗?”
“还给我”
“我没看到,老李家的儿子不错,周末你们见个面吧”
“见面可以,把东西还给我”
“我没看见,我给老李打个电话约个时间”
三天后我就搬回了医院的宿舍,并且帮医院解决了一个头疼的问题,自愿去援滇。
“你要去云南?”秦欢给我打电话
“是的”
“为什么”
“为了快点儿晋升”我很烦躁,你已经有了你的生活,为什么还要来烦我。
“瞎说,你的条件不需要这么做,你又不想当领导”
“谁说我不想,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就好好工作吧”
“那你手里的那些没做完的工作呢”
“随便它们吧,数据我都给我师姐了,让她整理了发表,反正她也快能升教授了,对她有点帮助。”
这些工作我做了两年多了,在快结果的时候拱手让人,说实话,有点舍不得,就跟要把自己的亲生孩子送走一样,但是,比起我内心的痛楚来说,这些都不算什么。
“秦欢,你要好好的,我走了,不能在你身边,不论在哪里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让我去那里静一静吧,也对当地的医疗事业做点贡献。我一会儿把我同事的电话发给你,如果你妈脚还是疼的话,给她打电话就行了,她会帮忙安排的。”
电话那头的秦欢没有说话,我把电话挂了。
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这封信在哪里。
信就好像一个征兆,信来时,心中的那阵悸动和无来由的开心,失去时,诸事纷乱万籁俱寂的绝望。有时候会希望这封信从来没有来过,是不是这样我就可以在平安喜乐中度过一生呢。最近看到一句话,有些人20岁就死了,80岁才被埋葬。
我在不同年龄段都思考过这个问题,如果我和秦欢不是同性,我们就会顺利的在一起吗?会不会因为哪家多出首付供房子,父母身体不好,小孩顽劣不堪,工作十分不顺,跟人暧昧出轨之类的问题吵吵闹闹呢?不论是什么年龄,什么性别,什么情况,都会有自己的痛苦和烦恼。
人生就是一段旅程,如同坐火车,而买票就跟投胎一样,你上车之前,并不知道火车会是个什么样子,是特别空旷,还是特别拥挤,投胎好的,或许买到了卧铺或者一等座,但并不意味着他们可以拒绝旅途的奔波和劳顿,因为这毕竟也是旅途的一部分,也有hard模式,比如坐上了世界前十挤的火车。
既然如此,为何不堪一看窗外变化的风景,尝一尝沿途的小吃,跟坐在身边的同行人聊一聊呢,反正不论坐什么位置,大家都是奔向同一个目的地,然后全部下车。
至少我还有健康,有二十几岁的年纪,有特别有原则但是爱我的父母。
那一年,我背着包,还是拖着那个行李箱,带着医院的嘱托和医疗设备走进了号称漳涝之地七彩云南。
是的,如果再来一次,不论结果如何,我还是会希望收到这封信,并且反复的读很多遍。我要真正的活到80岁,不论埋骨何方。
那一年,还不到20岁的我,并不知道快30的我,失去那封信时的心情,揣着那封百看不厌的信,和家人愉快地吃着小年夜的团圆晚饭,窗外飘着细细的雪花。
大年夜,我又收到一封信
这次是学校寄来的成绩单。
我妈让我自己拆开,我慢慢抽出信纸,一门一门成绩慢慢显露了出来…………
高等数学…………65分
医用物理…………72分
……………………………
我居然没有挂科,哈,哈,哈
我立刻把背回去的那些个书都扔到书架的角落里,永别啦,亲们
虽然拿回来之后也没看过一眼。
兴奋之情无处释放,看看我家猫一副欠揍的样子,立马拿了一把猫粮喂喂它,猫受宠若惊,迟疑着不敢上前,怕我在耍什么阴谋诡计,猫真是个记忆力超强的动物,半年没见我,还记得它小时候我戏弄它的事情。
想跟我爸妈说,但是转念一想,这不是找死吗,他们并不知道我会挂科啊。
在屋里转了一圈,我拿起电话,拨了一串长长的号码
那头传来了秦欢好听的声音“喂……。”
我们聊了半个多小时,丝毫没有要结束的意思,我妈看不下去了
“你在跟谁打电话?今天大年夜,拜年电话打不进来了”
我是个多么讨厌打电话的人,跟我妈一周都说不到半小时(多么没良心)
那头秦欢的妈在喊她吃饭了,我们能听到对方电话那头有零零星星的爆竹在响,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火药味,竟然还有点好闻。
除夕,是合家团聚的日子,尤其对于我家这种大家族来说,
洒扫,祭祖,团圆饭,都是不可或缺的仪式,每个人的座位,碗筷的摆放,夹菜的顺序,都有固定的程序。连吃的每一道菜,都有讲究和典故。
爷爷是宗族的大家长,长幼有序,等级分明,以长辈为核心,宗族的力量把大家凝聚在一起,不论多远,除夕必须回家,参加这一套复杂的仪式。
有人跟我说日料的仪式感,法餐的仪式感,我哑然失笑,什么是仪式感,到我家吃一次年夜饭就知道了。
草氏宗族还有个祠堂,是文物保护单位,有本家谱,被爷爷捐给了博物馆保存。
每次走进祠堂,那些密密麻麻阴森森的牌位,仿佛无数的眼睛盯着你。
这些我已经习惯了,它们融入了我的血液中,后来我带着秦欢回家过年的时候,看着她怯生生如小媳妇般的眼神和动作,我第一次开始讨厌这些繁琐的礼节。
很多亲戚一年只会见到一次,就是在除夕团圆饭这天,第一第二代相谈甚欢,第三第四代就略尴尬了,大家陌生的交流着,虽然身上留着一样的血缘,但时代变化太快了,每个人有自己的生活,缺乏共同成长让我们并不彼此熟悉,每年只是礼貌的寒暄。
今年讨论的热点是我考上了医学院,家族崇尚读书,能上大学,这是非常让长辈们高兴的事情,特别是学医,“以后我们老了就靠你啦,哈哈”大伯拍拍我的肩膀,当然,他并不知道早上我还在为挂科担心,不然,他会为未来的自己担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