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时后,我们已经泡在汉拿山温暖的浴池里。池子里没几个人,我伸展身体,在水面飘着,任凭维纳斯口中吐出的密集的水柱无情地敲打在我的身上。
王江斜躺在水池边,伸直了腿,头向上仰,一副放松的神情,我对他笑了笑,转向另一个方向。
老北京人都喜欢泡澡,像我这样大院出来的孩子尤甚,可惜这些年那些老浴池基本都拆光了。
我们泡了一会儿,又搓了澡,然后到休息区休息。
“饿吗?”走在楼梯上,王江问我。
“还行,飞机上吃了点。”
“我也不太饿,”王江看了看表,“不然,我们先去看表演,然后再吃东西?”
“行啊。”我无所谓,开车来的路上,我已经得知这个晚上就要报销在这儿了。
表演的场地不大,摆了十几排沙发,最后一排是半高的包厢。我们选了靠后的位置,和包厢只隔了一条过道。
还没到表演时间,观众还不多,我们点着烟,斜靠在沙发上。
“你这一趟走的时间可不短啊。”
“这不算长。”我告诉王江我出差去了,想想也不算撒谎。
“哦,对了,这回你们又有丑闻了。”
“怎么?”我侧脸看着他。
“喝开水啊,还有鞋带自杀。”他边说边笑。
我的心一沉,终于知道了自己心怀恐惧的原因。江宏和刘建勇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世人皆知,假如他们身后有主使,那么他一定可以高枕无忧了。我仿佛看到那双得意的眼睛,不禁充满了挫折感,我意识到,即便我们能查清真相,也无人作证。
王江没有注意到我的沉默,仍旧兴致盎然。“寒队,那简直太有才了,你说,那能是真的吗?我想一定有隐情。”
“谁知道啊。”我淡淡地吐出一口烟。假如他知道我就是当事人之一,假如他知道我刚刚脱离困境,还会这么轻松吗?
“会有什么结果?报纸上说已经开始调查了,会不会也和别的事情一样不了了之啊?”
“这不好说。”我摇摇头。
这时,室内的灯光暗了下来,激昂的音乐声响起,一个雄浑的男声从幕后传了出来。当我听清楚那声音的内容时,我目瞪口呆,仿佛时空轮转,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黑夜给了我们黑色的眼睛,
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
主持人只是引用顾城的诗,当做开场白,可是那一刻,我的眼前却浮现出刘建勇那双平静的眼睛,还有他在人生的最后两个字:黑夜。
在一群舞蹈演员的陪伴下,主持人来到台前,慷慨激昂,喋喋不休,我呆呆地注视着眼前的狂欢,耳畔不断地回响着那两个字:黑夜,黑夜,黑夜——
我晃了晃头,用手捂住耳朵,可是那声音,淡淡的声音,就像来自地狱的咒语,湮没了一切声音。
“怎么了,寒队?”王江注意到我的异样。
我愣了下神,才反应过来。“没什么,就是有点吵。”
“那我们还看吗?”
“没事儿,”我打量着小桌上堆放的小吃和啤酒,“我们喝酒吧。”
一直到喝了两瓶啤酒,我的心才渐渐平静,恰好这时舞台上的节目换成了摇滚串烧,每首歌我都能跟着哼上几句。随着演员的鼓动,全场的气氛越来越热烈,我情不自禁地也随着音乐的节拍,大声地唱起来。
接下来的节目让所有在场的客人都大吃一惊。
其实在很多场合我看过人妖的表演,也知道那是众多娱乐场所的噱头,但是今天的表演绝对与众不同。
那不是人妖,而是一个变性人。
主持人用煽情的语言,隆重推出当晚的明星,一个据说十六岁做了变性手术的女人。
那女人一出场,我和王江相视而笑,刚刚我们在楼梯上遇到过她。她身材很高挑,带着披肩的假发,穿着一件低胸的黑色礼服,高跟鞋走起路来发出“哒哒”的响声。
“这个是不是老外?”我没看清那个人的容貌,问王江。
“谁知道啊?”王江耸耸肩。
现在我们知道了,他是个地道的中国人,只不过十六岁以前是男人,之后是女人罢了。
女人唱了一首《上海滩》,博得满堂彩,然后在舞台上接受主持人的“专访”。或许是《艺术人生》看多了,这一段的节目完全就是朱军的风格:煽情。
在主持人的引导下,女人向我们哭诉了她变性前的非人生活,直至十六岁那年,他遇到了另一个男人。
“就是在他的关心、鼓励和支持下,你最终选择了做变性手术,变为一个女人?”
“是的。”女人做作地说。
“哇,多么伟大的一个男人。”主持人不失时机地赞美,继而话锋一转,“请问,他就是你的男朋友吗?”
“不是。”女人回答。
“那——他是?”主持人夸张地表现出惊愕。
“他是我老公。”女人害羞地捂住脸。
台下大哗,然后是鼓噪和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