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你小子事儿还真多。”老洪在身后插话。

“我真渴了。”刘建勇循声望去，笑了笑。

“去，给他弄杯水来，真麻烦。”老洪对身旁的助手说。

年轻人骂骂咧咧，出去了。

“行，你自己好好想一想，一会儿喝了水再说。”我把手插在口袋里，在屋里踱步。

“我刚才说，这世上有很多事很难分出对错，”我没想到他紧接着就开口了，停下来看着他。“可是这件事，我却做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杀人，你还想不错吗？”

他摇摇头，“这和你们所说的正义无关，不过，我的确是错了，而且这个错误的代价太大了。”

“后悔了？”我问。

“有点儿，但是没有后悔药不是？”他摇头苦笑。

“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后悔什么？是这件事儿做错了呢，还是代价太大了？”

“你这个问题倒真难回答，”他叹了口气，“不过，都不重要了。”

“你那个同伙就是江洪，对不对？”

“你们不是有证据吗？再说，你们不是告诉我，江洪都撂了吗，听他的就是了，还问我干什么？”

“行，你小子有种。”我差点被他逗笑，“我不问你这个问题了，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张朝阳，还有王建鹏？你们真的是被别人雇佣的杀手？”

刘建勇努努嘴，眉头皱了皱，“就我这种人还值得别人雇佣吗？再说，谁又能雇佣得了我呢？”

“你想说明什么？”

“我不想说什么，不是一直都是你在问吗？”刘建勇挑衅似的看着我，继而一笑，放松了表情。

“你的意思是，你自己就是主谋？你和他们俩有仇？”我不由得凑近他。

刘建勇明显犹豫了一下，然后喃喃道，“我又不认识他们，干嘛和他们有仇？”

“那你到底为什么——”我的问话被开门声打断了，我回头一看，老洪的助手端着一个茶缸走了进来。他径自走到刘建勇身边，把茶缸递给他，“这一缸子够你喝的了吧，小心，别呛死你。”

“多谢了，呛不死，”刘建勇一笑，接过茶缸，脸上做出夸张的表情，“这么烫，怎么喝啊？”

“你怎么这么麻烦？过一会儿凉了再喝不就行了？”老洪不耐烦起来，“这么半天，我还连一口水都没喝呢。”

“我不急，”刘建勇笑笑，把水缸放在搁板上，“是这位警官着急，他不是急着审问我吗？”

我哭笑不得，我忽然意识到，和刘建勇饶了半天圈子，我什么口供也没得到，关于他的同伙、他的主使、他的作案动机，他的供述从没超过在西昌的第一晚。

“刘建勇，挺没劲啊，和我兜圈子玩呢？”

“哪敢？”他用舌头抿抿嘴唇，不再说话。

我抑制住发作的冲动，想了想，露出笑脸，“你是一定要喝完水再说，是吗？”

他稍稍动了动头，仍旧不说话。

“好，我成全你。”我的目光在审讯室内逡巡，最后落在审讯桌上，那一刻，桌上的一个高筒塑料杯分外显眼。

“嘿，哥们，那里边的水凉吗？”我没记住老洪助手的名字。

年轻人用手摸了摸杯子，说，“是凉的，不过那不是水，是感冒冲剂，我冲了还没顾得上喝。”

“没事儿，那也算水，”我摆摆手，“来，给他兑上。”

年轻人不情愿地站起身，拿着水杯走到刘建勇身旁，向水缸里兑了些感冒冲剂。

“这回你能喝了吧？”我微笑着看着刘建勇，“肯定不热了，可能会有点苦。”

刘建勇摇头苦笑，端起水缸，喝了一口。

“苦吗？”我问他。

“有点儿。”

“还能感觉到苦？那你还有点人味。记住，良药苦口啊。”我凑到他的耳边，轻声说，“这样，你心里舒服一些了，是吗？耍我的滋味很好吧？”

他会意地眨眨眼睛，带着一丝顽皮的笑。看起来他是真的渴了，端起缸子一口气喝了大半。

“再喝啊，还有呢。”

“够了。”他放下缸子，微笑着看着我。

“去厕所吗？”

“现在不去。”他愣了一下，继而笑了，摇摇头。

“还有什么要求，一口气儿说出来，只要我能做到的，都会满足你。”

“没有了。”

“真的没有了？”

“没了。”

“好，”我就等着他这句话，“那我们就开始吧。”

“开始什么呢？”他又笑了，然后神情变得严肃，目光中流露出一丝真诚和愧疚，“谢谢你，但是我让你失望了。”他稍稍停顿，喉结剧烈地上下耸动，“江洪宁死都不说，我要是说了什么，岂不是太对不起他？所以我只能对不起你了，抱歉。”

我设想过很多场景，甚至也考虑过他完全抗拒，但这样的情形，却出乎我的意料。

他向后靠了靠，平静地看着我。

我一时气结。

他仍旧看着我，忽然开口说了一句话，“黑夜，给了我们黑色的眼睛。”

他的声音很轻，我没有完全听清楚。“你说什么？”我急切地追问。

“黑夜，”他只重复了这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