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在原野上穿行,车速不快,窗外的景色清晰地映入我们的眼帘。满眼翠绿,这或许是我喜欢南方的最大的原因了。
一连抽了三支烟,我们的身边弥漫着重重的烟味儿。老洪伸个懒腰,问我,“抽够了吗?我们回去躺一会儿吧,昨晚累坏了。”
“好。”
我随着他走回车厢,拉开包厢的门,老洪的三个同事正坐在刘建勇对面的铺位上谈论着什么,看到我们,都噤了声。开门的响动也惊动了刘建勇,他睁开眼,扫了我一眼,又把眼睛闭上了。
我关上包厢的门,向老洪打了声招呼,穿过走廊,来到硬卧车厢。刚子他们几个都已经睡着了,我退回来,在车厢连接处又抽了两根烟,回到另一个包厢。
老洪脱了鞋,双手枕在脑后躺在铺位上。
“你睡那儿吧。”他指着对面的铺位。
我也脱了鞋,虽说我对火车卧铺从来不感冒,但一躺上去,还是觉得那简直就是神仙过的日子。我挺了挺腰,然后放松自己,侧对着老洪合上眼睛。
好一会儿我们都没有说话,火车压在轨道上规律的声音让人昏昏欲睡,但是我却睡不着。
“睡着了?”老洪在对面问我。
“睡着了还能听见你说话?”
“我也睡不着。”
我睁开眼,老洪仍旧仰面朝天。
“想什么呢?”我问他。
“还能想什么?刘建勇呗。”
“也不差这一会儿,能睡就睡吧。”
“真睡不着,”他索性坐起来,“你说刘建勇和江宏为什么杀人?”
“他们不是杀手吗?”
“如果他们是杀手,就肯定有主使,有买凶的人,但是刘建勇根本不肯交待。”
“是啊,我们得找到他的弱点,一举突破。”
“但愿吧。”老洪想了想,忽然说,“你说会不会有另外一种可能性?”
“你指什么?”
“你想一想啊,张朝阳、王建鹏,还有刘建勇和江宏,他们可都是四川人啊,年龄相差也不大。”
听他这么一说,我终于想起来鹏的老家也是西昌。我霍地坐起来,“王建鹏也是西昌人。”
“这就越来越玄了。他们之间会不会原来就有什么联系?”
“你是说?”
“没有另外的主谋,没有雇凶的人。”
这种可能性我从未想过。我倒吸了口凉气,彻底睡不着了。
火车过了汉源,天渐渐黑了下来。老洪买了一堆盒饭,分给众人。刘建勇仍躺在铺位上闭目养神,我碰碰他,他睁开眼睛。
“饿吗?”我问他。
他挣挣双手,摇摇头,“想吃也没有办法啊。”
“真想吃我就喂你。”
“那我多不好意思啊。”他淡淡地笑了。
“要是不好意思,就饿着。”
“没事儿,当初在部队训练时,几天吃不上饭是常事儿。”
“还是算了吧,别饿出个好歹来。”我端起盒饭,“往里边挪挪。”
他向里挪了挪,我在铺位的边上坐下,一口一口喂他吃饭。木制的一次性筷子不大好用,每次都会掉下几个饭粒,刘建勇伸出舌头,把落在嘴边的饭粒都卷了进去。他的表情很平静,一直注视着我。
“我去过你们队里。”
“是吗?”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又黯淡下去,“好多年没回去过了。”
“我见到你们政委了,他可真护着你们。”
“那是我们老连长,不护着我们护着谁啊?”他露出孩子般的笑脸。
“我们去调查江宏,可他什么也不肯说。后来我给他看了你的照片,他也装糊涂。不然抓你不用这么久。”
他抬起眉毛,看了我一眼,然后闭上眼睛,沉默了。
“不过他倒是给了我们一份名册。”
“他再护着我们,也是个军人。”刘建勇仍旧闭着眼,一滴清泪顺着他的眼角流淌出来。
我默默地看着他。
隔了好一会儿,他睁开眼睛,两个眼圈红红的。“江宏——真的?”
“真的。”我点点头。
“尸体呢?”
“还在殡仪馆吧。”
“警官,”他的眼神充满渴望,“江宏没什么亲人,我想看他一眼,行吗?”
我回头看看老洪。
“如果让我见他一面,我保证老实交待。”他急迫地说。
“这个我们做不了主,”老洪接过话,“不过如果你表现好,我们倒是可以请示上级。”
“谢了,警官。”他又闭上眼睛。
不知为何,我心里有些难受。我站起来,转身走出包厢,来到车厢连接处,点着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又长长地吐了出去。
车窗外一片黑暗,偶尔有零星的灯火在远处一闪而过。
车厢广播响了起来,一个甜美的女声提醒乘客,前方的停车站就是峨眉。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我不由得又想起了小和叔叔,想起了那个大山深处的水潭。
有一阵子没有小的音讯了,他就像消失了一样。下午老洪提及凶手与受害人的关系,这当然应该是我们侦破的方向。只是这样就颠覆了我们原有的工作,让案情更加复杂。
假如事情真如老洪所言,是什么把那四个人联系在一起?那个身处大洋彼岸的小,在中间是什么角色?
顺着这条思路理下去,极有可能,小接近鹏,是怀着某种特定的目的。
烟蒂差一点烫到我的手指。我掐灭烟蒂,靠在车厢壁上,不寒而栗。
火车减速,缓缓停下,峨眉到了。
第二天早晨,我是被老洪的敲门声惊醒的。老洪兴冲冲地叫我们吃早饭,看到老洪的兴奋劲儿,我不由得笑了。顺利抓捕刘建勇,我也很兴奋,只不过累了几天,我可以让自己睡得很沉。
早饭后,我只留下了刚子,安排其他人返回北京,随后我们随老洪奔赴看守所。
在审讯室等待刘建勇时,我先听到了熟悉的脚镣声。杀人犯一进到看守所,除了手铐,也都会被铐上脚镣,这是不成文的规矩。
刘建勇站在门口,环视了一下审讯室,才慢悠悠地拖着脚镣走了进来。他神色有些萎靡,脸颊上密布青色的胡茬儿,沉重的脚镣让他的步伐有些踉跄。他看着我们,一步一步走到木制的围栏前。
“进去坐好。”老洪坐在审讯席上,手指轻叩审讯桌。
刘建勇咧了咧嘴,在椅子上坐下。
“刘建勇,昨晚过得怎么样啊?”老洪笑眯眯地。
刘建勇笑了笑,没说话。
“看样子是不怎么好啊,”老洪盯着刘建勇,“怎么样,想明白了吗?如果想明白了,就老实交待吧,咱们都痛快点儿。”
刘建勇抬起头,想说什么,但忍住了。
“想说什么就说嘛,为什么憋回去?”刘建勇的一举一动都没逃过老洪的眼睛。
刘建勇吞咽了两口唾液,又抿了抿嘴唇,“警官,我要见江宏。”
“刘建勇,”老洪一拍桌子,“你别不识好歹,你以为你是谁?你也不看看你呆的地方,难道你想干啥就干啥?”
刘建勇平静地看着我们,“昨天在火车上我们说好了。”
“那是糊弄你,让你安安稳稳别出什么事儿,你还当真了,真不知道自己姓啥叫啥了吧?”
刘建勇摇摇头,目光中充满了嘲弄的神情。
“告诉你,刘建勇,别想和我们讲条件,那没用,我们有的是办法,”老洪向后靠了靠,“别看你当过特种兵,有些我们的手段你也没见识过。我敬你是条汉子,不想那样做,但是如果你逼我,我担保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刘建勇眯缝着眼睛,歪着头,目光在房间里逡巡。
“找什么呢?摄像头?真不愧是特种兵,懂的倒不少,”老洪哈哈大笑,“你看电视看多了吧?”他用手一指,“你看,那儿,那儿,都是摄像头。”紧接着他收敛笑容,压低声音,“刘建勇,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没错,是有摄像头,可那不是给你准备的。今天我就是把你打死,录像上也不会有,你信不信?”
刘建勇看了老洪一眼,皱皱眉。
“我警告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江宏就是前车之鉴,你最好别和他学,省得自己找不自在。”
刘建勇身体一震,随即闭上眼,再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