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五十一分，从攀枝花开往北京的K118次列车准点驶离西昌车站。

西昌警方为我们搞到了两个软卧包厢，我们押解刘建勇，返回成都。

我们把刘建勇安排在下铺，双手和左脚都加上了手铐。他躺在铺位上，基本上呈一个“大”字。他向上看看自己的左手，又看看右手，面露苦笑，却没言语。

连夜的审讯，不仅让刘建勇，也让我们筋疲力尽，很快我们都昏昏欲睡。老洪拿起烟，冲我抬了抬头，我随他来到吸烟处。

“辛苦。”老洪递给我一支烟，点着。

“咱们都是干这一行的，这还算辛苦？再说，如果说辛苦，也是你们辛苦。”

老洪笑了笑，也为自己点着烟。

“多久到成都？”我问老洪。

“晚上十一点多吧，大概八九个小时。”老洪吐出一口烟，看着窗外。

“不算太难熬，不过我们还得小心啊。”

老洪转过身，看了我一会儿，“想说什么就直说，是不是江宏那件事还心有余悸？”

我未置可否。

“你直说怕什么？”老洪笑了，“怕我不舒服？”老洪又看向窗外，“不过确实蹊跷，也可惜，千辛万苦抓获的猎物，到嘴边飞走了。”

“这是第二只，也是最后一只了。”

“我知道，”他依旧把背影留给我，“我已经请示局里了，到成都就给他送到看守所去，找人盯紧他，决不能再出事儿。”

“好。”

我们都沉默了，我看着烟雾冲向车窗，弥漫在我们身边。

“就是出事儿，也不能在我们手上出。”

我想说什么，忍住了，我知道他们所承受的压力。我拍拍他的肩膀，又递给他一支烟。

老洪转过身，靠在车门上，续上烟。“刘建勇也是块儿难啃的骨头啊。”

“是啊。”我有同感。看起来他是个爽快人，痛快地承认了在成都和北京的犯罪事实，细节与我们掌握的情况相吻合，但对于同伙和主使，他却避而不谈。

“你说，他的同伙会另有其人吗？”老洪问我。

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讨论过好几次，虽说每次的结论都是江宏，但刘建勇坚定的否认却不得不使我们慎重。

“哪儿会有什么别人啊？DNA在那儿摆着呢，不是吗？再说，没有江宏，我们怎么能找到刘建勇？”

“就是。”老洪摇摇头，自嘲地笑了，“都快让那个小子折腾懵了。”

我看着老洪发红的眼圈，也笑了，“我们还有得忙啊。”

老洪没接话，吐了串烟圈，反问，“你说刘建勇的表现是不是有点奇怪？”

我清楚他指的是什么，刘建勇好像早就在等待着被我们抓获的这一天。他犯的是死罪，逃生是人的本能，他有充足的时间和便利的条件逃亡，但是他只是在静静等待我们，这决不能用心存侥幸或者贪恋老婆、孩子来解释，何况从我们的搜查结果看，他已经为身后事做好了准备。

“也许他压根就没想逃。”我斟酌着用词。

“哦？你是说？”

“也许他就是要承担责任。”

老洪叹了口气，看向我，我们在彼此的眼睛里都发现了一丝熟悉的东西。老洪和我一样，我们办过太多的案子，和太多的犯人打过交道，有些人的确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承担责任，相比较被抓获，心灵的煎熬更令人痛苦。

“所以他才会撂得那么痛快？”老洪掐灭烟头，眉头微皱，“可他为什么不全撂了？”

“你还记得昨天夜里的情形吗？”我反问老洪，“最初刘建勇的态度是好像默认事情是他做的，但他一句话也不肯说，只是和我们绕圈子。他什么时候吐口的呢？”

“我们提到江宏后。”

“没错，是在我们提到江宏后，确切地说，是在他自己确认江宏的死讯后。”

“你是说因为江宏？”

“嗯，”我点点头，“看情形刘建勇并不想抵赖，他只是要千方百计把江宏摘出来，所以他才咬着牙不说。他其实很狡猾，心理素质极好，最初的表现没什么破绽。”

“是啊。”

“虽然你一再用江宏来试探他，可他根本不为所动。为什么？因为他有自信江宏不会出卖他，就如同他不会出卖江宏一样。”

“所以在得知江宏被抓，尤其是他自杀身亡之后，他心里没有了包袱，才会痛快地坦白。可是他为什么否认江宏是他的同伙呢？”

“还是为了保护江宏，”我凝视着窗外，田野里一片翠绿。“你看见他眼圈红了吗？”

“看见了。”

“我估计就是在那一刻，他的心理防线崩溃了，因为江宏的死。也许他根本不在乎被我们抓，但是江宏的死会让他痛不欲生。自己的坚守再没有任何意义，反正他早打算要承担责任，该撂就撂吧。但是激动过后，他下意识地仍要保护江宏，他怕中了我们的圈套，所以故弄玄虚，把江宏推得一干二净。”

“也许他认为江宏就是为了他才自杀。”

“没准儿真就是那回事儿。”我转过身来，摇摇头，“这两个人的交情啊！如果有个哥们这么对我，我也会死而无憾的。”

老洪看着我，伸出手，默默地拍了拍我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