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晚上,我没有看见他们的孩子。据同去的同事讲,那是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儿,在里屋一直睡得很安稳,即便是后来的搜查吵醒了他,他也只是偎在母亲的怀里,静静地,没有吵闹。
我一直在想,正是因为在自己的家里,刘建勇才会乖乖地束手就擒吧。我们连夜对他的家和汽修厂进行搜查,但是一无所获。或许他早就为这一天的到来做好了准备。
老洪和我先行押着刘建勇返回警局,行动顺利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离开他家时,我们为他找了件衬衣,还有一条长裤。老洪警觉地取出口袋里所有的东西,抽出他的皮带,把两根鞋带也解了下来。
所以刘建勇站在审讯室时,稍显狼狈,衬衣凌乱地披在肩上,铐在背后的双手提着裤子。但是他很平静,只是脸色稍有些苍白。
“坐吧。”老洪和助手坐在审讯席前。
刘建勇皱了皱眉,在椅子上坐下,后背的姿势让他的身体前倾。
“咱们都是男人,痛快点,就别绕弯子了。”
刘建勇自嘲地笑笑,晃晃头。
“你和你老婆说的话,我们都听到了,”老洪注视着刘建勇,“你也知道自己回不去了,对吧?”
刘建勇抿抿嘴,露出倔强的神情。
“你不说也没用,大半夜地我们抓你,总不会平白无故吧?我告诉你,有人可全撂了,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墨迹个什么劲儿?”
我一直站在离老洪不远的地方观察刘建勇的神情,听到老洪的话,他笑了,笑得很灿烂,仿佛忘记了自己的处境。
“警官,你可别诈我,没谁和我一块儿干事儿。”
我习惯性地从口袋里掏出烟,想了想,走到刘建勇身前。刘建勇抬头看了看我,把嘴张开。我抽出一支烟,塞到他嘴里,为他点燃。刘建勇深深地吸了一口,浓烟从他的鼻孔喷出。
我退后两步,回到老洪身旁,“刘建勇,不用我提醒你吧,两年前你杀张朝阳,今年你杀王建鹏,还有深夜威胁王江,好像都不是自己干的吧?”
最后一件事老洪并不知晓,他转过头来疑惑地看着我,我轻轻摇摇头。
“是啊,刘建勇,”老洪接过话来,“我们都知道你是特种兵出身,这样好像不该是你的性格吧?”
刘建勇眼神下垂,面色平静。
“还用我们说那个人的名字吗?”
“随便。”他抬起头,看了老洪一眼,然后又垂下头去。
“江宏,江宏你总该认识吧?”
“江宏?”刘建勇皱皱眉,“我当然认识啊,他是我战友。他怎么了?”
“你少装蒜,你们自己做了什么,你不记得吗?”老洪拍了下桌子。
“我们做什么?我都好几年没见他了。”刘建勇眯缝着眼睛,看着我们。
如果不是我们有确凿的证据,如果不是通过江宏查到了刘建勇,单看刘建勇诚恳的神情,我们没准儿就会被他糊弄住。幸亏我们也算是久经沙场的战士,看惯了人们的各种嘴脸。
一般而言,嫌犯现在的心里,一是心存侥幸,二是保护同伙,看刘建勇的情形,后面的因素居多。很有可能,刘建勇并不知道江宏最后的结局,甚至不知道他已经被抓捕也并非不可能。
我和老洪对视了一眼,显然我们的判断不谋而合。他沉思了一下,取出手机,调出一张照片,那是江宏被问讯时的照片,应该是老洪用手机拍下来的。
“刘建勇,不见棺材不落泪,是吗?”老洪走过去,把手机放在他的眼前,“这个人你不会不认识吧?”
刘建勇抬起头,看看手机,一瞬间,他的表情凝固了,但是很快他就把头扭了过去。如果不仔细观察,很难发现他神情的变化,然而这一切都没有逃过我的眼睛。
“你认识他,是吧?”老洪收起手机。
“嗯。”刘建勇垂着头。
“他是谁?”
刘建勇轻轻一笑,抬起头看着我们,“你们不是知道吗,还问我?”
“回答问题。”
“江宏,他是江宏。”刘建勇快速地说。
“没错,他正是江宏。看得清楚照片上的他正在做什么吧?他在接受审讯。”老洪看了刘建勇一眼,转身走回审讯席坐下。“实话告诉你,刘建勇,如果没有江宏,我们也找不到你,两个月前他就被我们抓了。人家可是全撂了,你硬撑着也没什么意思吧?”
刘建勇默不作声,他垂着头,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刘建勇,说吧,早说了咱们都痛快。”老洪盯着刘建勇。
“算了吧,警官,你又在骗我,我都不好意思说你,”刘建勇开口了,“别说江宏没和我在一起做什么事,就算做了,他也不会告诉你的。你别不信,相信我,没错的。”
“装,接着装。”
刘建勇摇摇头,轻声哼笑。“警官,你太不了解他了,你这么一说,我反而没法信你了。”
“人都会变的,你不会不知道吧?”
“没错儿,人都会变,我知道。”刘建勇点点头,再不言语。
我碰碰老洪,把他叫到门外,递给他一支烟。“刘建勇是个讲义气的人,明显地,他在撇清江宏和他的关系。”我也点着烟,“他是在保护江宏,所以我们得换个角度。”
“我也想到了,但是江宏那儿我们什么口供也没得到,这儿我们再不能出什么差错了。”
“我知道,”我拍拍他的肩膀,“不然就把江宏的死讯告诉他吧,让他把心里的包袱抖掉。”
“这样行吗?他会不会更加肆无忌惮?如果他咬住牙不说,我们可就什么口供也没有了。”
“现在就能得到口供吗?无论如何,我们都得试一下,我觉得他不会让我们失望。”
一直到把烟抽完,我们都没再说话。我们各怀心事,向着不同的方向绕圈踱步,最后,老洪迎着我的目光,点点头,说,“就这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