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江始终搞不明白，他是否故意向老婆暴露了自己的同志身份。
他们是经人介绍认识的，和大多数漂在北京的人一样。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一到年龄，就有各种各样的人关心这些。王江的老婆也是东北人，老家离王江成长的城市不远。她曾经是个芭蕾舞演员，后来因伤改教舞蹈。
王江对她没什么特别的感觉，结婚于他，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女人对他倒很满意，两人约会半年后，回老家办结婚手续。
王江记得很清楚，那是那年的第一场雪。
回家结婚，自然少不了喝酒，即便是还没等到正式的婚礼，王江也已经被一群发小灌翻好几次了。王江的女人美丽而贤淑，举止得体，不愧是演员出身，颇得众人的青睐，王江也暗自得意。
如果不见到那个男人，雪中那一幕是否还会发生？许多年后，王江仍在自问。
那是他高中时的性玩伴，早已结婚生子，两人多年未见。酒至酣处，他把王江扯到一边。
“你老婆很漂亮啊。”
“马马虎虎吧。”王江看向女人，女人因酒精满脸红晕，也正望着他。
“你行吗？你们做过吗？心里有没有障碍？”男人一口气连问三个问题。
“你都瞎扯些什么？”王江的舌头都有些硬了，但他还是警觉地看了看女人。
“没障碍最好，不然日子难熬啊。”男人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王江浑身一颤，这些天他一直极力回避这样的问题，但男人的话字字敲在他的心坎上。
回去的路上，雪越下越大，出租车开得很慢。王江倚靠在女人的胸前，随着汽车的颠簸，他的头不时碰触到女人柔弱的坚挺。王江暗自叹气，悲从心来。
“停车，我不行了。”王江拉开车门，踉跄着奔到路边，蹲下吐了起来。
女人付了车费，赶过来，轻轻拍打他的后背。“看看，又喝这么多，多遭罪啊。”
王江心头一热，眼泪簌簌地涌了出来，就像天空中不停飘落的雪花。他一低头，跪倒在雪地里。
“你怎么了？”女人一屁股坐在地上，抱住他。
王江把头埋在她的胸前，“呜呜”地哭出了声。
“你怎么了？别吓唬我啊。”女人变了声，但还是温柔地抚摸他的头发。
“咱们分手吧。”王江小心翼翼地说。
“你说什么？”
王江抬起头，擦掉眼泪，怔怔地看着女人，“对不起，咱们分手吧。”
女人僵住了，她摇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王江。“为什么？这不是真的，你在说酒话，是不是？”
“这不是酒话，是真的。我不配你，我是个同性恋。”
“你是什么？”女人晃动着他的肩膀。
“我是同性恋。”王江声嘶力竭，“我不喜欢女人，我只喜欢男人。”
午夜的街道空无一人，王江的声音很快就湮没在飘落的雪花中，没有任何回响。
“你还有这份经历呢？你老婆什么反应？”我递给王江一根烟。
“傻了呗，还能怎么样？”王江把烟点着，吸了一口，看着吐出的烟雾发呆。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地说，“这辈子我都忘不了她那时候的表情。”
“为什么告诉她这些？”
“也许是一时冲动吧，那些天我每天都在挣扎，人家挺好的一女孩儿，这么和咱混一辈子，咱不忍心不是？”王江摇摇头，“其实后来我想明白了，也不全是为她，我也不想一辈子就那样毁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结婚呢？”
“你以为我想结？能不结吗？”王江露出一丝无奈，“我要是不结婚，人人都得把我当怪物看，我混到今天容易吗？就算不想这些，家里那一关能过去吗？我妈想孙子都想疯了，你让我怎么办，告诉她我是个同性恋？那还不如直接就杀了她。”
这些我从未想过，离我的世界太远。当今的社会，比以前宽容了许多，但这一点还是个死结。如果有一天，我把一个男人带回家里，又会如何呢？我不敢想下去，也不愿意想。
“她知道这么多，还和你结婚了？”我问王江。
“女人啊，伟大而又天真，”王江苦笑，“她只是听说过，根本就不懂什么是同性恋。她以为那是一种病，只要能付出全部的爱，就能把我治好。”
王江轻描淡写，但我知道，那会是多么艰难的一个决定。
“我被她感动了，也下决心改，为了这样的一个女人，顶多不济，咱毁了自己就是了。”王江盯着手中即将燃尽的烟，轻轻叹了口气，“但我真不是个东西，我改不了，”他摇头苦笑，“我不能没有男人，我控制不住自己。”
“这些她都知道吗？”
“能不知道吗？你说女人多敏感！刚结婚那一段，她还抱有希望，我估计现在是彻底绝望了。前一段我们还要了孩子，她以为有了孩子，就能拴住我，但那时我已经和海涛在一起了。”
“那她现在怎么样？”
“快疯了吧，她一直在忍，但总有忍不住爆发的那一天。”
我摇摇头，“你这样对人家公平吗？”
“不公平，我知道，但对我公平吗？”王江看着我，眼角闪烁着泪花，“对于我们来说，结婚就是个深渊，明知道下面充满危险，我们也得跳下去。”
我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一时郁结，这时，口袋里的电话嗡嗡地震动起来。我掏出电话，看都没看，直接按下接听键。
“这么乱啊？都这么晚了还在外边爽呢？”我愣了一下，才听出是老洪的声音。
“老洪啊，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我笑笑，看看王江，“是啊，和朋友喝酒呢。”
“喝多了吗？”
“还行吧。”
“我知道你的酒量，你喝不多，”老洪的声音依旧爽朗，“我本不想大半夜地给你打电话，但我怕你将来见到我会掐死我。”
“怎么了？”我警觉地坐直身体。
“明早坐第一班飞机，带着你的队伍飞过来。”老洪停顿了一下，仿佛正在观察我的表情，“你想亲手抓那个家伙吗？我们找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