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尿憋醒的时候,天刚蒙蒙亮。我慌乱地穿上拖鞋,直奔厕所,长长的排泄让我惬意,我短促地吹了一声口哨。回到房间,俯卧在床的王江让我有些恍惚,我愣了下神,才记起头天晚上发生的事。
尽管有些许犹豫,我还是叼着一根烟上了床。我靠在床头,视线越过身旁的王江,投落在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街灯还亮着,远处的霓虹仍在闪烁,偶尔一两声青翠的鸟鸣,很快就被寂静的街道上早起的车行声湮没。
新的一天来临了。
我毫无困意,又续了一支烟。王江时断时续的呼吸声清晰地传入我的耳朵,我不由得侧过脸,看了看他。据说在清晨,熟睡中的人是最放松的,现在的王江就是如此。
我摇摇头,想起孙海涛说的那句话。现在的王江,不折不扣就是个孩子。
看得出,孙海涛也极为痛苦,与王江相比,他承受着更大的压力,但是他在极力克制自己。单从这个角度上讲,他的确比王江成熟。
原本我对孙海涛的了解并不多,也没想到会阴差阳错地摊上这么个差事。答应王江的时候,我根本没想到自己能做到哪一步,但我从未想以此换取他的爆料,或许是恻隐之心作怪。
坦白地讲,我同情他们的遭遇,他们在队里的表现,赢得了我的好感。自从结识了安,尤其是在他离京后,我不止一次反思过两个男人在一起的前途,那是一条过于艰难的路。眼前的,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我甚而庆幸安选择了离开,于我们而言,或许那都是最好的结局。不然,我们会如何?我们又能如何?
在公司谈起王江,让孙海涛有些紧张,即便我们的周围根本没有其他人。
“别在这儿说这些,”王江警觉地打量着身后,“我一会儿去集团办事处,我们在路上谈吧。”
或许是有了那一夜在队里的经历,孙海涛并没有避讳什么。当我们开着车在四环停停走走,他让我见识到一个绝境中坚强的男人。
“麻烦你转告王江,我们的一切都结束了。”
“能结束吗?”我侧过脸看着他。
“不能也得能。”他叹了口气,“看过《理智与情感》吗?”
“看过。”
“那就不需要我多说什么了,是吗?”
“嗯。”我点点头。
“其实从一开始就是错误,”孙海涛看着窗外,“我们都有家庭,也都有孩子,就算没有这件事,我们也都在战战兢兢中煎熬着。”
我无言以对。
“寒队,你理解男人间的感情吗?”
“嗯?”
“你和王江讲,别再找我了。如果有来生,”他哽咽了,“如果有来生,我不结婚,我等他。”
我强迫自己不去看他。
“哎,这些都是天注定,怨不得别人,你说呢,寒队?”
“我——”
“这世上没有什么无辜之人,一切都是人们咎由自取,不是吗?”
当时我沉浸于他们的感情漩涡,并未过多地思考他这几句话的含义。可是在这宁静的早晨,它们再一次闪现在我的脑海中,我忽然心中一颤。“这世上没有什么无辜之人,一切都是人们咎由自取。”他是在暗示什么吗?
查账工作按部就班地进行。我原以为出了这么大的事,集团一定会有人出现,但让我奇怪的是,每天都只是孙海涛在接待我们。
孙海涛告诉我,鹏遇害后,伟龙公司一直没有确定新的总经理,日常工作由他和一位技术总监共同负责,作为董事长,李明生会偶尔过来办公。
我见过那个技术总监,年龄与孙海涛相仿,大大的眼镜后面是一双小小的眼睛,话不多,但显得很干练,有时在公司碰到他,会略微和我点点头。
我再没和孙海涛谈论过他和王江的事,我本不愿窥探别人的隐私,再说,我和他连朋友都算不上。
倒是王江,知道我能见到孙海涛,基本天天晚上找我喝酒。我们选了大运村对面的一家烧烤,那个位置对我们都很方便,而且里面吵杂的环境也便于我们交谈,何况那儿烧烤的味道也不错。
我不知自己出于什么心理,并不反感和王江一起喝酒,反而竟有些小小的期待。长夜漫漫,酒精总能让人麻丨醉丨。
我们的话题自然离不开孙海涛,王江总是一再追问他的情况,问得连他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但他仍乐此不疲。
“寒队,你不会笑话我吧?”
“怎么会?”我看着他。
“那就好,”他淡淡一笑,“我知道自己很过分,但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你知道我每天得费多大劲才能抑制给他打电话的冲动?我恨不得把手机都摔了,我太担心他了。”
“只是担心,没有别的?”
“我想他。”王江苦笑。
“我看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我觉得孙海涛比你强多了。”我吐出一串烟雾。
“也许吧。”他摇摇头,“寒队,你说我该怎么办?我们还有希望吗?”
这是他每天都要问我的问题,说实话,我根本无法回答。于我而言,这样的局面已然过于复杂,况且我从不愿意、也不擅长掺乎别人的事。
我从未见过王江这样的男人,他感情的细密与外露,让我吃惊,也让我有些许感动。
“我不知道,”我避开他的眼神,盯着握在手中的酒杯,“你们还是先冷静冷静吧,暂时不要联系,风头过去再说。你不觉得他面临的压力比你大得多吗?”
“我知道,所以我才担心他。”王江一仰脖,把杯里的酒喝干,“我太了解他了,你别看他表面波澜不惊的,他心里脆弱着呢。再说,他老婆不是个善茬儿,我都想象不到他能遭什么样的最。哎,可惜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你还是别帮了,越帮越乱。”
“也是啊,”他不好意思地笑了,“可是不瞒你说,我想他,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说完他又干了一杯酒。
“如果有来生”,我想起孙海涛绝望的眼神,心下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