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晚上。
人真是奇怪,在一起时觉不出什么,可一旦分离,心里就会有份莫名的牵挂,就像对安,时间愈久,思念与牵挂愈强烈,压在心里,沉沉的。
但那又如何呢?我坐在电脑前,注视着屏幕上安的照片。安的空间再没有新的照片,他的头像也始终是一片灰色。
我点着烟,烟雾迷蒙了我的眼睛。
人生常常如此,没什么可抱怨的,我对自己说。没有遗憾,就没有喜悦,人生的美妙,不就在于它的不确定性吗?
一支烟还没抽完,我居然等到了小,有一段时间没见到他了。
“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小看起来没什么变化。
“你怎么一直没上线?”小问我。
“出差,还有工作,你知道干我们这行的,没准点儿。”
“那倒是。”小笑笑,“我也忙,恐怕往后没多少时间聊天了。”
“是吗?”
“嗯,在准备论文,上午也得去实验室了。”
“是这样啊。”
“嗯,我们时间对不上了,真遗憾。”
“是有点儿,”我露出坏笑,“那样就没人给我讲故事了。”
“算了吧,你听得还少?你这家伙够坏的,也不说自己的事,光想听别人讲。”
“我有什么啊,哪有你精彩?”
“你就装吧。”小笑笑,平静的脸变得严肃,“不过说真的,栢,这两个月谢谢你,不然我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挺过来呢。”
“干嘛啊?生离死别似的,至于吗?”
“也是啊,”他又笑了,“不过我说的是真心话,谢谢你,栢。”
我苦笑着摇摇头,又续了根烟。
“看,又抽,有时间找个人,甭管男女,别再一个人过了。”
“先管好你自己的事吧,瞎操心。”我的心里暖暖的。
“对了,论文答辩结束,我想回趟国。”
“好啊。”
“到时候你陪我去看看鹏,成吗?”
我注视着他的眼睛,缓缓点头。正是鹏,把我们连在了一起,我犹豫着,是否要把江宏的事告诉他。“小,其实我们已经抓到了一个凶手。”
“是吗?”他的脸仍很平静。
“可惜,他自杀了。不过,我们就快抓到另一个了,相信我。”
小用手擦拭了一下眼角,“栢,我相信你,拜托了。”
匆匆说了几句,小就下线了。我盯着屏幕,回忆着和小一起度过的那些个夜晚,心下怅然。和小视频,已然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他会和我一样不舍吗?我苦笑着点着烟,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夫妻都是如此,何况素昧平生的我们?
我不由得又想到那个神秘的“王建鹏”,不论他的目的如何,毕竟在孤寂的夜,我又有了一个可以说话的对象。我发现自己对他竟也有了小小的期待,我从心底里不愿戳破他,尽管他行事鬼魅,我仍希望我们的对话能进行下去。
事到如今,他是谁已经不重要,圈子就那么大,他暴露得越多就越能缩小范围。我真正感兴趣的,是他究竟可以给我提供什么线索。他一定有什么目的,而且我推测,十之八九与案情相关。
会与你相关吗?我问自己。自从鹏出事,这些日子我接触的人,秦莺也好,小也好,王江也好,或多或少,都影响了我的生活,我做丨警丨察这么多年,这样的情形,还是头一次。未来我们还要交集,我不知随着案情的发展,最后会是什么样的状况。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是他们撩拨起我压抑在心底的欲望?莫非我真的该再找一个人了,还是该改变我的生活?
“说曹操,曹操就到”,屏幕右下角的橘黄条开始闪动,那个神秘的“王建鹏”又出现了。
“下雨了。”他没像往常一样打招呼,没头没脑地打出几个字。
“嗯?”
“很大,电闪雷鸣的。”
我扭过头去看看窗外,昏黄的路灯让夜空显得暧昧,夜,静静地。
“没下啊?”
“下了,好大啊。”他坚持着。
“好吧,”我面露笑意,“就算下了吧。”
他打出一个笑脸。
头一个夜里的疑惑又闪现在我的脑海,但我知道我不能问他。或许他正等待我去追问,我可不想乖乖地钻进瓮里去。
“你怎么总是说消失就消失,连个招呼都不打。”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倒没什么问题,只是不习惯。”
“慢慢就会习惯的。”紧接着他又打出一句,“工作如何?”
“马马虎虎。”
“我是指我的案子。”
我心中暗笑,终于有人沉不住气了。“我不能说。”
“?”
“我们有纪律,就像你们有规则一样。”
“是啊,我理解。”
“谢了。”
“你很拽啊,‘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也许吧。”
我叼着烟,等待着他的回应,可屏幕上一片死寂。我接连抽了两支烟,正当我以为他像前几次一样突然消失,屏幕上蹦出一行字:
“去查查我的公司吧。”
我呆坐在电脑前,盯着那几个字,一动不动。一道亮光划过,然后传来一阵沉闷的雷声,紧接着我的身后想起了噼里啪啦的响声。不用回头,我都知道那是雨水敲打在玻璃窗户上的响声。
真的下雨了,而且还不小。
伟龙公司我们已经查过几次了,但都不算彻底。最初我们曾怀疑过李明生,原因很简单,他是鹏遇害前接触过的最后一个人。顺着这条线索,我们也曾以为伟龙公司内部有什么利益纠纷。但是调查结果显示,伟龙公司规模不大,是个研发型的公司,仍处于亏损期,财务账目清楚。因为集团公司上市的缘故,每年都进行了严格的财务审计,至少从表面看来,没什么问题。
包括鹏在内,伟龙公司的所有人员都是聘用的,人员结构简单,背景也不复杂。作为董事长,李明生只到过公司两次,日常工作都是由鹏在主持。集团在北京有办事处,更多的时候,鹏会到办事处与李明生商讨工作。据知情人讲,鹏与李关系融洽,李很信任鹏,曾放言公司的一切委托鹏处理,他不参与具体事务。除了派驻了一个财务之外,伟龙公司里再没有集团的其他人。
鹏很能干,短时间内组建了一支高效的队伍,在业内崭露头角,尤其是他们研发的一项关键技术,处于国内领先水平,虽然还没有大规模商用,但前景广阔,假以时日,伟龙公司将因为先发优势而占领行业制高点。
总之,这是一家蒸蒸日上的高科技公司,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我们最终放下了这条线索。
但是随着对其它线索调查的深入,越来越多的疑点出现在我们面前。
首先,鹏参与创办伟龙公司,肯定是他出国计划的重要组成部分。具体而言,这一环节的目的应该是为计划提供资金。纵观整个计划,投资移民是核心,为此鹏至少要做两件事:一是与秦莺离婚,二是准备充裕的、并能证明来源合法的资金。事实上,鹏在证券公司离职后,只经过短暂的失业期,便创办了伟龙公司,这看起来就是一个连贯的计划。除此之外,鹏没有其他的收入来源,他为出国筹措资金,只能着眼于伟龙公司。
但是奇怪的是,鹏在伟龙公司的收入水平,与在证券公司差不多,年薪六十万左右,实际上他在新公司获得的钱大概只有一百万左右,这和他出国所需要的资金有着巨大的差距。如果只是为了这一点收入,他完全没有必要费尽周折离开证券公司,在原来的单位,他或许能挣得更多。当然,这一切也可解释为鹏想脱离秦莺父亲的势力范围,但整体看,这个理由太牵强。
鹏曾与秦莺相爱,至少他不想更多地伤害秦莺。这无论在他与小的交往,还是在离婚财产分割上都表现得很明显。或许没有隐匿任何财产,会让他降低自己的负罪感。退一万步讲,从事证券行业的鹏,深谙法律,他至少不会在这方面耍什么小聪明。
按照秦莺的说法,离婚时除了房产和股票,鹏得到的现金无多。但是一直到鹏遇害,他显然都没有打过房产的主意。也就是说,他有自信筹到足够的资金。
这件事的难度在于,第一,他必须在短时间内筹到这笔资金,事实上,这段时间只是半年。
第二,这些收入必须是在他与秦莺离婚后获得的。
第三,在他离婚前制定整体计划时,他必须有把握离婚后可以获得那笔钱。
但是,他的确做到了。
这不能不让人联想到伟龙公司,在那样的关键时刻,鹏绝不会无缘无故创办什么新的公司。隐藏在光鲜表象背后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