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傍晚，我们是在桑拿度过的。从部队出来后，燕锋说没多久就要去登泰山，没必要住宿，还不如去桑拿放松一下。我当然不反对，连日的紧张和疲劳已经让我精疲力尽。

简单地洗了洗，我们分别被带往包间，我点了个泰式，抽完一根烟，闭目养神。小妹的手法还算不错，我趴在按摩床上，昏昏欲睡。可是翻过身后，她的手开始不安分，不停地在我身上挑逗，鼓动我做“特殊服务”。我好不容易摆脱了她的纠缠，她悻悻然草草了事。

做完按摩，我们选了个三人房间休息。燕锋问我刚刚做没做什么“特殊服务”，我说没有。

“有什么不好意思啊，做就做了吧，我那个小妹都告诉我了。”

“操，她还和我说你做了呢。”我笑了。

“我那屋的也说你俩做了，让我也做呢。”刚子插话。

“你做了？”我看着刚子，刚子摇摇头，“你们呢？”他问我们。

我和燕锋分别摇摇头，继而我们哈哈大笑。

“你们山东的小妹太强了，我差点上当。”我对燕锋说。

“其实你们真该试试，山东女人还是不错的。”

“就像大葱？”

“你就损吧，要是让她知道了，还不奸了你？”

“那我肯定先自宫。”

这句话一出，他们两个笑得前仰后合。我跟着笑了笑，发了一圈烟。

“你们觉得这家桑拿怎么样？”

“还不错吧。”

“那是，它可是这儿最好的桑拿了。”燕锋吐了口烟，话锋一转，“你们还记得前两年闹得沸沸扬扬的砸洗浴中心事件吧？”

“有点印象，说是来了一个连队的解放军，把街道一封锁，进来就砸，丨警丨察都不敢管。”我看到燕锋的表情，恍然大悟，“难道那是真事儿？就在这儿？”

“当然是真事儿了，就是这儿。”燕锋肯定地回答。

“赶紧讲讲。”我和刚子都有些迫不及待，那件事我们都有所耳闻。

燕锋绘声绘色地讲述了事件的经过，就好像当时正在现场一般。这也算是他的本事，上大学时我就很服他。

“后来市长出面调停，你猜军方怎么说？”

“怎么说？”

“人家说，我也不用你们赔偿什么，如果真有诚意，就把这个店重新装修了，让我再砸一遍。”

我目瞪口呆。

“你们在天子脚下，事儿还少点，我算看明白了，和那些当兵的相比，我们根本算不上土匪。”

“操，你小子这还像是人话吗？”

“寒栢，我和你说，咱们都是兄弟，谁也别唱高调，今天下午你还没看明白吗？”

好不容易放松的弦，因为这句话又绷紧了。我叹了口气，眼前又浮现出政委那双无法看透的眼睛。

那天下午，我们拿到了一份名单，上面居然有上千人之多。我只是匆匆扫了几眼，就放进了包里。意外地，我们还得到了两份关于江宏的资料。

离开部队后，我一直在研究那份名单，资料都没顾得上看。在刚子和燕锋略显惊诧的目光中，我到更衣室取出皮包，回到房间，拿出那两份资料。

“你是真玩命啊！”燕锋甩过一句。

“早晚都得看，反正现在也做不下别的事。”我把名单扔给刚子，“你给分分类。”

两份资料都是江宏的事迹介绍，看文笔应该是他们大队的内部人员写的，可能用作总结或上报材料的用途。刚看了几眼，我就忍不住叫起了燕锋。

“那小子可真不简单，先后做过炮兵、海军陆战队和陆军特种兵。”

“是吗？这么厉害？”

“这不算什么，你听下边的。”我照着材料念了起来：

“入伍三年来，他多次在上级组织的军事比武中夺冠，被军区表彰为‘学习成才’先进个人，荣立一等功、二等功、三等功各一次。”

“等一下，他还立过一等功？对于活着的人来讲，那可太难了。”燕锋凑过来。

“他是从一个普通的列兵默默成长起来的，”我继续念，“他善于用脑子训练，各项素质异常出色，新兵连结束考核时，9个科目他拿了7项第一，五个月后他就打败了连队所有老兵，这使得他顺利通过要塞区、省军区、济南军区的层层比武选拔，进入海军陆战队，又被选入特种兵大队，入选国际特种兵比赛集训队。”

“天生的兵王啊！”燕锋感叹，“你不是见过他吗？看得出来吗？”

“看不出来，”我摇头苦笑，“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人。”

“深藏不露啊。”刚子也听得入了迷。

“为了参加国际比赛，他与队友一道，经历了魔鬼训练。5个月时间内，他奔跑了1500公里，每天数十次的100米、200米冲刺，心跳每分钟会超过180次。但一平静下来，他的脉搏只有每分钟48次。长时间的特种作战训练，他手掌上的茧子厚达半厘米，洗脸一不小心就会刮破皮。备战特种兵比武，浑身上下落下十几处伤痕，他把它们当做‘勋章’，一捋袖子笑着说，看，这多有男人味儿。”

“真他妈是个男人，我甘拜下风。”燕锋摇摇头，“你自觉呢？”

“真没法比，咱们就是小菜一碟。”

“那年他们的比赛成绩怎么样？”刚子问。

我向下看去，“又是第一。不过，等一下”我皱起眉头，“不过他没参加，赛前训练时，他为了救助战友，身负重伤，遗憾地错过了比赛。他本来是第一个被确定下来的队员。”

“真可惜啊，这样的机会一辈子也就一次吧。”

我看向燕锋，捕捉着他眼睛里的神情。和我一样，我们的眼神中都充满敬佩。我们警校出身的，至少有两点和当兵的没什么不同，一是仰慕过硬的身手，比这更重要的是，我们都敬重那舍身忘死的战友情。

“怪不得那个于干事一听到江宏的名字就神情大变。”燕锋发了圈烟。

“是啊，我看他那架势，恨不得咬我们一口。”刚子放下了手里的名单。

“你是不是事先没和他提到江宏的名字啊？”

“没有，我只是说了事情的大概，说需要他们配合我们的调查。”

“怪不得，他不仅变了神情，还去请示政委。本来这种事没必要惊动政委吧？”

“就是，足见至少在特种兵大队，江宏的地位还是很高的。他离开部队都八九年了，政委和于干事还是这样。”

我们三个你一言，我一语，都被江宏这个话题吸引住了。

“说到江宏的死讯时，你看到政委的表情了吗？”燕锋问。

“看到了，痛心、惋惜，好像还有什么。”

“内疚？”我试着说出来，这种感觉自从见到政委，就一直在我的心中若隐若现。

“你说的有道理啊，”刚子拍了下大腿，发出清脆的声音，把我和燕锋都逗笑了。“我一直就觉得有什么，但说不明白。”

“痛心、惋惜是人之常情，但为什么内疚呢？因为他没能参加比赛？”我提出了这个问题。

“当然可能有这个因素，但更可能是因为别的什么事情，那可不是一般的内疚。”

“政委那句话怎么说的，关于上军校？”

“好像是说如果当初上军校，就不会有现在这么多事儿。”

“所以我想，可能是发生在那之后的一件什么事，改变了江宏的命运。这件事也许和队里的某个人有关，也许干脆就是和特种兵大队有关，无论是哪种情况，江宏肯定吃亏了，没准儿还是个牺牲品。”

“而且看样子，政委的内疚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有了。”

“改变命运，能是什么？”

“别忘了，按照政委的说法，江宏可是有机会去军校的。”

我们三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琢磨不透。

“会不会去军校是某种补偿？”刚子说。

“有可能啊。”

“军校可不是想去就去的，但最终的结果是他没去，很可能选择了退役。”

“这小子可真够倔的。”

“退役后他就一直躲着战友，政委好像是这么说的吧？”

“是。”我点点头，“照这样分析，肯定是有什么事，使得江宏不得不离开特种兵大队。特种兵很在乎荣誉的，在他看来，那肯定是极不光彩的事情。队里为了补偿他，动用各种关系为他联系军校，但这小子不买账，干脆回家了。所以政委内疚就解释得通了。”

“多可惜啊，一个兵王，结局就是这样？”燕锋的眼睛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