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寒栢,你听好,好歹你也是从首都过去的,我不管那些锤子怎么说,你可别侮辱我智商。”头儿怒不可遏,电话的声音震得我耳朵嗡嗡响。
这是我到成都的第四天,我坐在酒店房间的床上,刚子在另一张床上半躺着,咧着嘴冲我笑。
在问讯室里,江宏离奇地自杀了。好不容易获得的线索,就这样轻易地在眼前中断,这正是头儿震怒的原因。
说实话,江宏的自杀,每个人都觉得离奇,我甚至感到蹊跷。但警方和检察院高度重视,经过缜密的调查,结合现场监控录像,并进行了尸检,确定江宏的死亡原因是机械性窒息死亡。这种死法如果是自杀,一般只能是自缢,俗称上吊。事实上,现场的确就是那样。
“头儿,我可不敢蒙您,我拿到一份尸检报告,正看着呢。”“是吗?给我读读,挑重点的。”头儿的语气多少有些缓和。
我拿起尸检报告,扫了几眼,把最后的结论部分读给头儿听。“第一,经尸表检验,死者双侧面部、左侧肩胛部、左胸季肋部检见软组织擦挫伤,后脑部有击打伤,上述损伤轻微、局限,根据国家伤情鉴定标准达到轻微伤,为非致命损伤。经系统解剖颅腔、胸腔、腹腔均未发现颅骨骨折、颅内出血,有轻微脑挫伤;胸肋骨无骨折、胸膜腔无出血、胸膜腔和器官五损伤和破裂。机械性外力损伤致死可以排除。
第二,经毒物检验,未检出安眠、镇静药物;未检出毒鼠强、氟乙酰胺、有机磷类、有机氯类农药成分,上述毒药物中毒死亡可以排除。
第三,系统解剖,未检见各脏器具有严重致死性疾病的病理改变。
第四,尸表检验和尸体解剖反映死者窒息征象明显:
口唇、十指紫绀,舌外伸,双侧睑球结膜充血出血;
尸斑分布于双下肢至足底,呈柱状形态特征,近端色浅远端色深,心尖部及双肺检见点状出血,颈部检见缢沟。缢沟经喉结上方,沿双侧下颌突至后枕部,方向为前下至后上,缢沟反映明显。”
我一口气读完,刚子直瞪眼。
“这么说还算严谨,可他就能靠一根鞋带自杀?”
“他们量了,那根鞋带一米七二呢。”
“能禁住他吗?”
“录像显示,他第一次就摔下来了,第二次才把自己吊上。”
“吊到暖气管子上了?那不是得打开手铐?”
“没错,他自己把手铐打开了。”
“都关了一天一夜了,没搜身吗?他身上还有工具?”头儿不解。
“嗯,最后的鉴定结论是他用纸币开的手铐。”
“什么?纸币?”
“嗯。”我小心翼翼地回答,因为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可是鉴定结论的确就是这么说的。
“操,你就玩我吧。”头儿口不择言。
“哪敢啊?”我叹了口气。
“人民币真是他妈地太强大了,”头儿忽然笑了,“寒栢,你说是不是?”
听到头儿的笑声,我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这事儿其实和我们真的没什么关系,头儿之所以那样,和死亡的结果相比,死亡过程的疑点更是原因——我们都是干这行的,我相信他和我一样,最初都无法相信那种匪夷所思的解释。
过去的几天,我们是在高度紧张中度过的,尤其是老洪他们。幸亏老洪那天接我们喝多了酒,不在现场,少了不少麻烦。饶是如此,他的日子也不好过。
我更多的是懊丧和失望。江宏就像是上天送给我们的礼物,可也像一个美丽的泡沫,转瞬间就粉碎了。
鞋带自杀事件让成都同行乱作一团,侦查工作根本无法开展,我们留着也不是,走了又不甘心。再说即便我们再在乎那个死人,那毕竟是他们的人,我们无法也无权多说什么。好在为了善后,局里安排老洪他们调查江宏的背景材料,这对于我们破案也是急需的,我们最终留了下来。
“寒栢,是不是他们审讯时不小心把人弄死了?”头儿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
“这话我可不敢说。”我看了刚子一眼,学着他也在床上躺下。“组织上不是有结论了嘛。”
“你少和我废话,我又不是外人。”
“现场我又没看到,你让我怎么说?”
“嗯,也是。不过我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儿。”我听见打火机点烟的声音,知道头儿正在抽烟,也摸出烟,点着。“好像很久都没听说过有人用纸币打开手铐了。”
“是啊。”
“原来倒真有过这种事,可是不早就都换成防拨手铐了吗?那玩意别说纸币,就是拿铁丝也捅不开啊?”
的确,老式的手铐,只要你懂得其中的窍门,随便用什么东西,很轻易地就能打开。但是现在的警用防拨手铐设计更先进,安全性也更高,在手铐锁的部位中,齿条和卡齿的结合部增设了防拨片,可防止异物捅开。而且手铐的钥匙也不一样,以前的钥匙是钥匙头儿处有一个小凸起,现在的钥匙是头部呈多角形的设计,手铐的锁芯一般采用多角形柱,用专用钥匙才能转动锁芯打开手铐,理论上,用其他工具根本就无法打开。
“也许他们还有原来的手铐吧?”
“不会吧?”头儿不再往下说了,我们心照不宣。
“其实这次他们做的很谨慎,”我斟酌着用词,“不管别人怎么怀疑,硬挺着都能解释得通。”
“身上那些伤痕呢?”
“这是最容易解释的,江宏在被抓之前不是有一场械斗吗?什么都可以往那上边推,事实上他们的确是那样做的,已经有很多现场证人证明江宏那天不仅和众人打斗,而且还受了伤。”
“他妈地,他们真幸运。”
我理解头儿的感慨。讯问嫌犯时动手动脚是难免的,有时我们都面临如何善后的问题。当然,致死的情况是极端的,很少见,而过后真正和我们叫板的也很少见。大多数时候,我们都有自己的办法,既让嫌犯开口,又不给自己找麻烦,关键是让他们懂得不能找我们麻烦。
“你是说他用鞋带自杀?”头儿显然对这个案例很感兴趣。“抓他时没搜身吗?什么鞋带那么长啊?”
“搜身时他们忘记了鞋带,这点他们也认账。”我回想着老洪给我复述的情节,“他穿的是篮球鞋,他们量过,一米七二。”
“一米七二,足够打扣了。”
“是啊,够了。”
“暖气管有多高?”
“两米三。”
“嗯,那个高度倒不是什么难事。监控录像记录了整个过程吗?”
我笑了,“头儿,最后那段时间监视器出故障了。”
“都学会这招了,”头儿骂了一句,“你是说没录下最后的过程?”
“即便监视器没故障,也录不到。房间里有个死角,监视器录不到。”
头儿沉默了半天,“那小子真会找地方,懂得就是死也不给警方找麻烦。”
我拿着手机,差点笑出声来,然后顿觉空虚与失落。
“丨警丨察都干嘛去了?不是知道他是杀人嫌犯吗?”
“大意了,以为他睡着了,然后还烤着手铐。”
“那帮废物。家属闹没闹?”
“没家属,江宏是个孤儿。”
“近亲也没有吗?那天晚上不是有个女人吗?”
“一直没出现。不过这人一死,那晚械斗的原因也查出来了。原来是小流氓调戏那个女的,江宏明知对方人数众多,也打了那一架。”
“这还像个爷们,真是可惜了。不然你把他弄回来,给咱们好好上上课,纸币开锁,鞋带自杀,那可是大师级的人物。”
“头儿,你估计他们会怎么善后?”这是我一直紧张的问题,只有风平浪静,侦查才有可能继续。
“我估计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没有刑讯逼供,或没有证据显示有刑讯逼供的可能,就没什么事,关键是得把自杀落实了,然后找个倒霉鬼,不就是失职和责任心不强吗?顶多是渎职罪,缓刑也没几年。”
“现在看,自杀是铁定了的。”
“嗯,没人闹事估计就是这结论了,所以你们再多呆几天,多掌握点情况。”
“行。”
“那个女人很神秘。”
“我们注意到了。”
“还有,你想过没有,江宏为什么自杀?”
“我当然想过,假如他真是自杀,唯一能让他选择自杀的原因就是他想保护另外一个人。”
“没错,把那个人找出来吧,不然你就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