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们闲聊了一会儿之后,秦莺突然提到那个梦。
"我无力地倚在栏杆上,感到彻骨的寒冷。我忽然意识到自己竟然赤着脚,我赤着脚和他走了一路。我疲惫地坐了下来,抱着双膝看着眼前的河水发呆。
我看着秦莺的眼睛,仿佛当时我就在她的身边,我的心里也充斥着沮丧。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心渐渐冰冷。"秦莺继续讲述她的梦境,声音虚弱而飘缈。"我试图站起来回家,这时,这时,"她紧紧盯住我,无助的眼神中充盈着恐惧。
"怎么了?别着急,慢慢说。"我把烟递给她,给她点着。
秦莺点点头,闪过一丝感激的神情,但仍似惊魂未定。她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慢慢地吐出,烟雾中,她的手不时地颤抖。
"到底发生什么了?"我给自己也点了根烟。
秦莺左手支着头,有些落寞。"你见过小月河吗?"
我无言地点点头。
"小月河从来都是静静的,即使有风吹过,也只是有一些涟漪。"
我再次点点头。
"可是那一会儿,平静的河面上,密密麻麻地冒起了泡泡,就像整条河流马上都要沸腾一样。事实上,紧接着它就沸腾了,咆哮着向上蒸腾。黑夜中,黄色的烟雾弥漫了整个世界,那情景就别提有多么诡异和恐怖了。"
我的心也提了起来,一时间,我竟然也无法从那个氛围中逃脱出来,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憔悴的女人。
"其实这还不算最恐怖的,"秦莺轻轻叹气,眼神呆滞。"我拼命想逃,可就像瘫了一样,根本动弹不得。这时,更诡异的事发生了。"秦莺咬住嘴唇,面色苍白。
"嗯?"
秦莺倒吸了口凉气,仿佛又回到了小月河边。"烟雾中忽然露出无数张人脸,惨白惨白的,一点血色也没有,一个比一个狰狞。奇怪的是,它们都是薄薄的一片,就像照片一样。它们在我的眼前飘啊,飘啊。"秦莺轻轻摇着头,绝望的神情让我不禁也毛骨悚然。
"然后呢?"不知不觉中,我已经被她的梦境所吸引。
"然后?然后一切都消失了,突然就消失了。"秦莺叹口气,挤出一丝苦笑,"河水又恢复了平静,就像它平时的那个样子。我回过头,远处路边的街灯散发着昏黄的光。
"那是光明,那就是安全。我连滚带爬,站起身,越过草坪,冲向马路。可是,空旷的街道上竟然看不到一个人影,寂静荒凉,毫无生气,除了忽明忽暗的路灯,只有我。黑暗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幽灵,无情地把我吞噬。
"我徒劳地在马路上奔跑,全然顾不及双脚已经鲜血淋漓,却越来越绝望。我被整个世界遗弃了,没错,我就是个弃儿。
"我绝望地奔跑着,只剩下惯性。这时,我的手机响起了铃声。原本优美的音乐,在这诡异的世界分外刺耳,就像是魔鬼的嚎叫。我倏地停住脚步,颤抖着摸出手机,打量着幽蓝的屏幕上那个陌生的号码。"
"你接了电话?"
"嗯。"
"电话里是什么声音?"
"午夜凶铃。"
"午夜凶铃?"
她看看我,淡淡一笑,"你没看过那部电影?"
"看过,日本版、韩国版、美国版我都看过。"
"哎,就是因为看过那电影,我才自己吓自己。也难怪,那原本就是午夜的电话铃声。"
"这么说,并不是午夜凶铃?"意识到自己被秦莺涮了,我不由得又是气恼、又是好笑,亏她这个时候还能开玩笑。不过从这一点看,秦莺的心理素质应该还不错,而且梦境中最恐怖的阶段已经结束。
"当然不是,不过有片刻时间我倒宁可它是。"
"为什么?"我微微皱眉。
"一了百了,不也挺好吗?"秦莺平静地看着我。
"谁打来的电话?"我问她。
"一个女人,我不认识的女人。"
"嗯?"
"在确认了我的身份后,她自我介绍说是电视节目的制片人。她征求我的意见,问我是否同意她们采访报道我的生活。"
"你的生活?关于什么?"
"如何处理我们的三角关系。"
"你们?"
"我们就是王建鹏、我,还有那个张小。"
"啊?他们如何知道的?"我很诧异,忘了我们谈论的只是一场梦。
"我想,当时我的表情肯定和你现在一样。"她缓缓地摇着头,"据她说,是建鹏主动报料,按她的说法是求助于电视台。他们已经见过面,他们还特地请来一位心理医生。"
"这么夸张?"
"不可思议,对吧?"
我摇头苦笑。
“接下来呢?”我紧紧攥住手里准备点燃的烟,没发现它已经被揉成一团。
“我怒不可遏。”秦莺挥了挥手,“你知道什么是背叛吗?还有比这更严重的背叛吗?我挂断她的电话,马上又拨通了建鹏的电话。在我的坚持下,那个人终于让建鹏听了电话。我质问他为什么这么做,建鹏一直沉默。”
“然后呢?”
“没什么然后,我醒了,梦结束了。”
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我扔掉手里的烟,喝了口茶,秦莺无力地靠在座位上。我看着她,想起了凌晨自己做的一个梦。
没错,就在那天凌晨,我做了一个相似的梦。
也是一个夏夜,我回家探望父母。吃过晚饭,父母到楼下纳凉,我在房间的电脑上玩游戏。打完一局,我靠在椅子上点烟时,赫然发现安正倚在门框上注视着我。
“你怎么在这儿?来了多久了?”我惊讶地坐在椅子上。
“没多久。”他淡淡一笑。
“你去哪儿了?在做什么?”
“没什么,过日子而已。”安轻轻摇头,“我得找你谈谈。”
“谈什么?”
“你不觉得我们间有些误会吗?”
“哎,”我吸了口烟,又吐出来,“也许吧,但是我们不能在这儿谈,我家人马上就回来了,我不能让他们看见你。”
“栢,到现在你自己还不能面对吗?”安的眼神充满哀怨,“我只是现在有时间。”
“好,我们出去。”我站起来,走近他。
正在这时,房门打开了,老妈狐疑地看着我们。安看看我,转身消失在门外。
“你不会是真的喜欢男人吧?”
我不敢看老妈的眼睛,穿过她,冲出门去。安就在我的前边,我紧跑几步,追上他。一时我们都没有说话,只是沿着河堤慢慢地走,河流无声地在我们的身旁流淌,这场景陌生又似曾相识。
我一转身的功夫,安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呼喊着,徒劳地在夜幕下奔跑,寻找着安。我精疲力尽,心渐渐冰冷,无力地跌坐在河堤上,这时我发现我竟然赤着脚。隐约,我听见有人轻声呼唤我的名字,我循声望去,河流沸腾起来,滚动着,变成了土黄色。然后,我看到一张脸,陌生又熟悉的脸。
我挣扎着向后退,这时,我口袋里的手机响起了铃声,就像午夜凶铃。
我屏住呼吸,按下接听键。打来电话的是个女人,自称电视节目制片人。她告诉我,那是一个有关心理访谈的栏目,安已经和他们联系过,把我们的一切和盘托出。他希望他们能安排我们在一起录制一期节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