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那两只毛绒绒的手离开栏杆，揽上小赤裸的胸膛，温柔地一路向下，解开了小的浴巾，然后用浴巾执着地将小兜转过来。小睁开眼睛，看到一团燃烧着欲望的火焰。

“No.”小缓慢但坚决地把眼前的人推开。

“You ok?”火焰依旧燃烧着。

“Ya,”小看到了那只金环，“I just——”他有些支吾。

“I see.”青年看着小的眼睛，倒退着慢慢移开了脚步。

小疲惫地靠在栏杆上，仰望漆黑的夜空。

“你怎么了？”在屏幕前我问小。

“你知道，那是叔叔的感觉，”小闭上眼，沉浸在回忆中，“可是我一转过来，眼前的不是叔叔。”一滴清泪涌出眼角，顺着他平静的脸颊滑落。

我始终搞不懂，究竟是什么样的心境让小去了纽约的浴池。当然，小当年曾经是北京同志浴池的常客，他就是在那儿认识了王江，但是自从他大学时有了朋友，他就再也没去过。

小和我坦承，他频繁出入浴池，是出于某种报复的心理——报复自己、报复叔叔、报复爱情。我不知实情如此，还是人的本性使然。小曾向我详细描述了翰林春鼎盛时期的盛况，还有他在那儿的种种际遇。所以小在纽约的浴池轻车熟路，我一点也不意外。

小感觉到叔叔，这让我有些动容，不仅为他，也为了生命的无常。当我是个沉默的听众时，小和叔叔的故事，尤其是那些细节，并没有让我有任何龌龊的感觉，相反，我觉得那种生命的勃发充满了力量和温柔之美，虽然这种感觉困扰了我许久。

第一次去翰林春，小就像进了大观园。他发现男人各种各样、千姿百态，但有一样是共同的，那就是他们迷离而又执着的目光。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在寻找合适的目标，一切都是赤裸裸的。在那个著名的黑屋，在雾气缭绕的喘息和呻吟声中，那种寻找不再凭借黑暗中的眼睛，而是改作手、口、舌头，以及你能想到的身体的各个部位。

小刚一进去，马上就被那些不是目光的目光所包围，他本能地快速逃离，然后几分钟后，他又本能地再次闯入。小回忆说，他看到那些目光，有一刻觉得有些可怜，可正是那些可怜的目光勾住了他，让他寻找到自己的世界。

有一点让小百思不解。在他看来，浴池里有很多比他还要英俊健美的青年，他们难道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小知道有酒吧、会所的存在，尽管那时他还没去过。慢慢地，他明白了，浴池是人们发泄欲望的最便利的场所，无论任何人，都不用有什么愧疚和压力，人们赤条条来，再赤条条去，只是释放，仅此而已。来浴池的人，多半是没有爱人或固定的性伴侣，无论在外面是什么际遇，到浴池可以直接了当，寻找一夜风流。有些人，比如那些英俊健美的，除了发泄，可能还希望得到别人的欣赏。

小不讳言，那是一个迷乱的世界。在短暂的浴池生涯里，他颇得青睐。有些人放得很开，或者说很浪，他们喜欢被别人看，而更多的人喜欢围观别人的表演——人类的暴露欲和窥视欲找到了最合适的舞台。

“你也那样？”我曾经问过小，一想到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我的脸就发烧。

“我才不呢，”小笑笑，“我是说我受欢迎，但我从来不干那种事。”

小有几次开玩笑般鼓动我去浴池“体验体验”，说那是了解同志世界的最佳途径，我始终无动于衷。也许我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纯洁，只是披着的那一身皮阻挡了我。我不敢想象某一天坐在我对面的嫌犯笑着对我说，哦，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在哪儿他不肯说，一脸暧昧的笑就像鞭子，狠狠地抽打在我的身上。

然后小总是说，还是不去的好，那儿容易让人沉沦，“进去容易，出来就难了”。我不知这是他的真心话，还是无意中在标榜他自己。和小结束视频，我静静地点燃一支烟，闭上眼睛靠在电脑椅上，想象着肉欲横流，我的鼻尖总会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我想那样的世界终归不属于我，在那儿，纯粹的肉体寄托在浮沉之上，欲望像柔软缠绕的乱草，一阵阵悸动，而人的精神不复存在。

你不会去的，我对自己说。

我很奇怪，与往日不同，小关于纽约浴池的描述，始终没有提到鹏。或许那就是他遗忘的方式，就如同他刚到北京时的报复，只是那种遗忘的过程太过煎熬，还有，伤害自己。

某种程度上，我倒是希望他能尽快地遗忘，从失去鹏的痛苦中解脱出来。逝者已去，活着的人总归要偷生。

小对叔叔的感觉，我多少有些懂，那些感觉不仅浸透了他的肌肤，也深深地刻在他的心底。在那个纽约的夜晚，小最终把叔叔留在了露台。

小穿过黑色的走廊，回到自己的房间。他留意到与翰林春不同，那儿的一切都是黑漆漆的。难道在这个同性合法的国度，那也是见不得光亮的？好在他遇到的人都很有礼貌，懂得尊重别人，这是与国内更大的区别。

小敞开房门，双手枕在脑后躺在床上，当然他是赤裸的。形形色色的人，不断经过他的门口，有的向里张望，有的停在门口。小没有看到自己满意的，摇摇头，那些人很识趣地走开了。

小忽然觉得自己就像动物园笼子里的动物。到北京的第一个十一，小被同学拉去动物园。动物园里人山人海，最夸张的当属熊猫馆。在熊猫馆门口就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很多志愿者声嘶力竭地维持着秩序。馆里更是挤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排在外面的小只看到攒动的人头，根本没看到熊猫，就随着人流走了出去。这哪里是看动物啊，简直就是动物在看人，真是花钱买罪受。

想到这儿，小不由得笑了。其实像动物还好些，他更觉得自己是在倚门卖俏，只不过出卖肉体后收获的不是金钱，只是肉体，浴池本就和爱无关。

“I haven"t seen you around here before.”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传来，小定睛一看，一个三十多岁的精干男人站在门口，冲他微笑着。

“I"m new.”小用右臂支起上身。

“And cute, ”男人咧开嘴笑了，“Every guy in the place has his eyes on you tonight.”

“Really?Thanks.”小也笑了。

“may I?”男人的目光传递着渴望，但并不张扬。

小打量着男人，浴巾上方肌肉分明，头发很短，棱角分明的脸笑起来酷酷的。“Come in.”他坐起来。

男人走进来，反身关上门，然后微笑着走向小，缓缓坐到床边，深情地注视着小的眼睛，蓝绿色的瞳孔让小绷紧了神经。

“Cat People.”小脱口而出。

“Nastassja Kinski?”男人微微皱眉。

“yeah.”

男人笑出了声，然后压低声音，神秘地说，“You"re right.”

小看着那双蓝色的眼睛，向着自己一点点压迫过来，压得他喘不过气。

“I"m Scott.”男人的嘴紧挨着他的嘴。

“I"m Frank.”小向后闪了闪。

“Oh,little baby.”男人的嘴又凑了过来。

“No,”小推开他，“I don"t kiss.”

“Why?”男人停顿一下，“Ok,I kown.”他伸出舌尖，吻向小的耳垂儿，“I"m Cat People,I"ll eat you.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