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多少有些像我和小的关系。这次来成都之前,在我的潜意识里,我们的关系是虚幻的,我们所谈论的,真假难辨,于他于我都是如此。即便是我们说的都是真实的,那也是因为我们都意识到我们不可能谋面,在现实生活中不会有任何交叉。我们远隔万里,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活在世上的人,真是可悲。每个人都把自己包裹得紧紧的,在成长的岁月里,不自觉地就逐渐对周遭的世界充满提防,把自己的真心隐藏起来。当然,面对纷繁的世界,个体的人过于渺小,那或许是出于自我保护的心理,是人的本能,无可厚非。
只是,我们这样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或许我们真应该感激网络,它是人们无奈的选择。人们只有在虚幻中才能交流真实,这不啻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就如同我和小,彼此聆听,互相敞开心扉,无非是两个孤寂的个体偶然地相逢罢了,我们原本就是两条平行的直线。
直到我在丛林中,发现那个水潭。现在我确信,那就是小和叔叔的水潭。
我承认,初识水潭的那一刻,我被深深地震撼了。那不仅是因为它原始的美,更缘于时空交错,仿佛小和叔叔活生生地,就沐浴在我眼前的夕阳中。那种感觉,瞬间拉近了我心中和小的距离,我们的关系也从虚幻趋于真实。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人生体验。
我发现,整个峨眉之旅,我都在不自觉地追寻小的心路。短短两天,浓缩了小和叔叔八年的生活,浓缩了一段无法评述的感情历程。的确,对于我,那无法评述,但我的心绪被扰乱了,或许,两天内,我也成长了八年。
回想夕阳下的水潭,回想小和叔叔的纠结与挣扎,我不禁想到了Identity中那首著名的诗:
As I was going up the stair,
I met a man who wasn"t there,
He wasn"t there again today,
I wish he"d go away.
我斜躺在干净的床铺上,续燃一支烟,想象着我所不知道的小和叔叔的结局。当初听到小复述的叔叔的那句话,我心里怪怪的。那或许是出于叔叔对小的保护,亦或是叔叔独占欲的强烈表现——爱,本该如此。那是叔叔无奈的选择,假如那是个选择的话。
所以我一直以为,叔叔的话只是某种宣言,换句话讲,他不会真的那么做。可是在这寂静的夜里,当我遥望窗口外的漆黑,我的心莫名地不安起来。
“你记住,无论是谁,只要你爱上他,我就会杀了他。我说到做到。”叔叔的话就像一个惊雷,在我的耳边炸响。
鹏,不正是小深爱的人吗?“叔叔在我心底,上面的都是鹏。”
而鹏,恰恰就死了,恰恰到现在我们也无法按照常理,确定谋杀他的动机。
一丝冰冷从后脊椎迅速传遍全身,不禁让我毛骨悚然。我看看表,抑制不住马上见到小的冲动,快速地穿上衣服,打开房门下楼。
如果爱的结局就是那样,那还是爱吗?等电梯的时候,我想。当我走入电梯,电梯门即将合闭的一刹那,我问自己,小是否想到了这种可能性?即便那是真的,小会出卖他的叔叔吗?
午夜昏黄的街道上,飘起了春雨,淅淅沥沥的,很快淋湿了我的头发。我快走几步,转过街角,终于看到了那个网吧。
除了查案,这是我第一次进网吧。我利用复印身份证的间隙,打量着四周。深夜的网吧,顾客并不多,零星地散落着,只是有几个学生模样的人聚在一起,像是在打联机游戏,吵吵闹闹的。
“包夜?”网管把身份证还给我。
“哦,不,我就查查邮件。”
“一小时两元,押金十元。”网管面无表情。
我交了钱,问,“哪儿不这么吵?”
“你去二楼吧,没几个人,不过楼上的机子不大好。”
“无所谓。”我拿起上网卡,转身走向楼梯。刚到二楼,我就听到一个年轻人操着浓重的四川口音和人视频。他的声音很大,神情肆无忌惮,满嘴脏字,虽然我不是很懂四川话,也明白他们在谈论做爱。我皱皱眉,从他身后绕过,想在里边找个安静些的位置。
一阵压抑的呻吟声从角落传来,我好奇地走过去,看到的情景不禁让我目瞪口呆。一个青年斜坐在椅子上,解开的腰带垂在椅边,另一个穿着仔裤的男人蹲在他的身前,头部紧紧贴着他的裆部,上下蠕动着。青年看到我,眼神里露出一丝慌张,用手推男人的肩膀。男人停下来,转过来狐疑地看了看我,然后若无其事地回过身去继续。
看着肮脏的地板,我心里一阵恶心。“妈的。”我无声地骂了一句,向后退了几步,在中间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插卡,启动电脑,然后我点着一根烟,等着桌面的出现。身后的呻吟声越来越大,忽然归于平静。
我登陆MSN,然后登陆QQ,出乎我的意料,小居然不在线。这让我多少有些不习惯,在过去的一个月中,每当我在午夜打开电脑,总会看到大洋彼岸的平静的小。
我把烟叼在嘴里,进入安的空间。没什么变化,空间里仍旧是我早已熟悉的照片。不管怎样,和北京相比,这儿离他更近一些吧。我叹口气,找了个网站看新闻。
我决定等待小。按照他的说法,每天中午一点半离开办公室去学校,这之前的时间,他先是和鹏通电话,最近改为和我视频。我看看手表,十二点刚过,这意味着小随时可能上线。
这还是我第一次对我和小的视频充满期待,或许他有什么事耽搁了吧,我想。新闻没什么值得看的内容,我随意地浏览着,心思不自觉地又回到小和叔叔。
我续上一支烟,忽然意识到我忽视了很重要的一点。鹏遇害后,调查获得的线索,或多或少都与四川、与成都有关。首先,鹏是四川人,老家至今还有他的亲人,挣了钱后,他给了老家人很多钱;他供职的公司,总部就位于成都,按照王江的说法,北京的公司是总部特地为鹏做的,这从旁佐证至少在那之前,鹏和总部就应该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其次,小,目前已知的鹏遇害的最大受益者,本身就是成都人,和叔叔有过一段刻骨铭心地畸恋,而且叔叔扬言会杀掉一切他爱上的男人;王江,号称鹏在北京最好的朋友,在成都也有着广泛的业务,而且作为鹏的前副手,鹏在成都认识的人,极有可能大部分他也认识;秦莺,虽然目前看不出和成都有什么直接的联系,但至少在离婚后,她和鹏家人的关系还保持得不错;最重要的一点,几次的检验结果都证明,鹏的案件和两年前成都的案件不仅作案手法相同,而且至少有一个相同的凶手。
这个发现让我的心莫名地发紧,我在烟灰缸里狠狠地把烟头掐灭。这时候,刚才蹲着的那个男人走了过来,看看我,然后紧挨着我坐了下来。我冷眼看看他,继续浏览新闻,不时地给小发个闪屏。男人打开一个视频,里面是两个美国人口交的场面,他把声音开到最大,呻吟和喘息透过耳麦,清晰地传了过来。他一边看着我,一边把手放在裆部揉搓。
我皱皱眉,如果不是懒得重新开机,我早就换个位置了。男人见我没有离开的意思,以为可以得手,咧开嘴笑了笑,说,“要不要?很爽的。”
我压制住愤怒,脸上露出笑意,“你知道拧断脖子需要多长时间吗?”
男人眨眨眼,像是没反应过来。
“零点五秒。”我轻轻地说。
男人悻悻地站起来,离开了。
我心中暗笑,看看表,将近一点了。看来小是不会来了,我关上电脑,失望地向楼下走去。早点回去睡吧,我对自己说,明天还有得忙呢。
我缩在座位里,昏昏欲睡。晚饭时喝了太多的白酒,飞机起飞时我差一点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