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雨禅邕城（4）

口述：岑松文字整理：岑明

在融安待在清明。江波走时没有子嗣，家里其余成年人都比江波辈分大或者年长，故清明时节，除了我，韦家自是没人去祭拜他。

我给江波倒了酒，倒了我们经常喝的米酒。眼里愈发湿润，眨了几回，晃悠悠跌落下来，视线迷迷蒙蒙的，透过依稀水气，映出眼前朦朦胧胧的景象。

再次肝肠寸断。残言断章，琉璃碎影，东风迟语，何事悲欢我自取，你走了，丢下我孤零零的面对所有的磨难、曲折与思念。

泪再次流干了，我一步一回头，迈着步子下山，带着满目疮痍的心，回到邕城。

但忧愁总让人烦个没完没了。一天接到大伯来电，说养父病倒，他已经和四叔把我养父送到医院。

对于养父，我没好印象。从小到大，他给我的感觉一直是一头好斗的豪猪，喜欢竖起全身的刺，冲向四周的人们。而他最兴致勃勃的是突如其来地暴打我和养母，伤害我们的肉体、蹂躏我们的内心、践踏我们的尊严。

恐惧是我小时候他唯一带来给我的情感。那时候多少个夜晚，梦见自己在山林里逃命，而他，拿着大棒追打我。又有多少个晚上我梦见自己在拼命地跑，身后一只野狗在追着我，满嘴的獠牙一张一合，每次牙尖都触碰到正在奔跑的我的脚后跟…

后来我被渣男元朗恶意出柜，养父又是何等的暴戾恣睢，每次脾气爆炸都要置我于死地。

我恨他！我不想回去见他！

爷爷打来电话，语重情深说我是养父的唯一的孩子，在养父生死攸关之时，我必需到场。

我觉得自己就是一颗棋子，运命不由自己把控，一生下来就被他们过继给这个暴躁的男人，目的是为他养老送终。而现在，就是时候。

别人的要求我可以不理，但是爷爷的话，我听。虽然当初把我过继养父母是爷爷奶奶的主意，但也是他们二老把我拉扯大，曾经为我含辛茹苦。而且，现在整个家族里，就只有二老和我养母对我性向表示理解和支持。

静下心来一想，方觉得这世界上，原来除了江波，还有爷爷奶奶，也是我舍之不去的亲之又亲的亲人。

既然决定听爷爷的话，那便前去三江吧。于是和阿明动身。

到了三江，看到养父躺在ICU病房里，身上插满了管，闭着眼，静静地，一动不动，面如死灰。他平日里那嚣张拨扈的气势哪里去了？

过了几天，养父已经苏醒，转到普通病房。家族里聚到三江的人陆陆续续离开，大家都有生计。在三江本地的四叔四婶要上班，大伯残疾体弱。而我，也要回去打理公司。问题来了，谁去照顾养父？

爷爷和奶奶说实在没人，他们来照顾吧。

但这自是不行，二老已经九十好几。最后我决定给养父办出院，再拉到邕城住院，我来照顾。

大家对我说这不行，你要上班。

可我已经决定了，以儿子的身份决定了。这个包袱我得接，我得不计前嫌养他照顾他，这是我的宿命。

把养父带到邕城一医院救治。护工难请，只找到白天的，晚上只能是我来陪护。母亲巴不得这个男人从她生命里消失，他们早几年已离婚，故她没前往医院看望他，也不过问他的病情。

我每天傍晚一下班便前去接替护工，早上帮养父洗漱之后，交给护工，自己出门上班。

这可辛苦煞我也。喂他吃饭，嘴巴不利索的他，把饭菜掉得围兜、病号服、床上甚至地上遍地是。这年纪的男人大多前列腺有问题，尿不尽，每天早上换的裤子，到了傍晚我接手之时，裆部已是又湿又黄。

夜里我不能安睡，养父躺久了，呼吸困难，需把床摇起让他斜躺着。斜躺他又无法入睡，故等他呼吸顺畅了，我又需把床放平让他睡好。他呼吸又急促了，我又得起来操作病床。周而复始，一个晚上，我断断续续睡着没几个小时。

第一次伺候他大便时，因放在他屁股下的便盆位置不正，他的身子往一边一倾，便盆滑出来。盆里的大便把他的身子、病号服、被子床单，甚至那些接到他身上的管线弄得一片狼藉。

同病房的病友大叔笑着说：“小伙子，你很孝顺啊，你和你爸爸的关系很好啊。”

我冷冷一笑，嗤一声，回答他：“是的！”

送晚餐落到阿明和阿亮头上。他们下班后先到我家里吃饭，再把我和养父的饭菜带来。

阿明见我辛苦，便提出要和我轮换夜陪。我不想麻烦他。再说，谁知道这老头是否会突然发神经骂人。我已麻木于他那伤人的话语，不想让阿明受那个罪。所以，到了医院赶人的时间点，便让他们走了。

通过阿明，我在邕城的一些亲友也知道了养父住院，他们纷纷来看望他了。玉麟的哥哥玉麒来了，在邕城读书的堂弟阿诚来了，还有些亲戚也来了。

一天晚上，我刚伺候养父吃完饭，准备清理那些掉了满床的残羹余渣。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松哥，你爸爸好点了吗？”

回头望去，手里提着一袋水果站在我身后的，是玉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