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沉睡三日后已经恢复部分知觉。医生说病人尚未脱离危险期,病人一氧化碳中度中毒不是威胁他生命最大因素,最大因素的是失血多,还得继续抢救。我们可以进病房看他,但是要注意不能让病人着凉,要经常病人翻身,擦身,按(河蟹)摩,不能打扰病人休息。
中午时分,九十多岁的爷爷奶奶从S县赶到了医院。二哥出事后,我老爸告知了二伯父和大伯。本来他们要瞒着年迈的爷爷奶奶,但是堂妹岑芳菲不小心说漏嘴,他们还是知道了。二哥从小和爷爷奶奶一起长大,爷爷奶奶对二哥的感情很深,他们哭闹着,不顾舟车劳顿,让四叔和二伯送他们到L县。
爷爷一到二哥病床前就大声哭泣:“松啊,我的乖孙子,你可不能出事啊。我不能白发人送黑发人,如果一定要离开,我宁可离开的人是我……我的乖孙啊……”奶奶在一旁也悲哀的哭泣。
在一旁的医生建议说道:“还是请老人出去吧,他们在这里哭泣,会影响病人的休息,而且让他们看到病人的样子,可能也会刺激他们。”
我们扶着爷爷奶奶出门,到了抢救室外的大厅,坐在椅子上,二伯母及韦爸韦妈留在二哥身边。爷爷指着二伯,哭闹着:“你还我的孙子,你还我的乖孙子!”
“这是他自找的!他自己搞同性恋!同性恋你懂不懂啊?同性恋是见不得人的!”二伯没好气地回顶爷爷。
爷爷从椅子上站起来,抡起拐棍咣的给二伯一棍子,愤怒的骂着二伯:“你还我孙子!我活这么多年我还不知道什么是同性恋吗?他不就是喜欢男人吗?他就算是喜欢男人也是我孙子!你把他还给我!我只要我孙子好好的,我不管他是不是同性恋。松啊,我的乖孙子……”爷爷有痛哭起来,身子晃了晃,有些站不稳。
我和四叔立即向前将爷爷扶住。爷爷继而骂起四叔:“还有你这小兔崽子,是你也害了我的乖孙子。”说着又抡起拐杖朝着四叔打去,只是四叔太近,拐杖太长,鞭长莫及,未能成功。
这时候有两个小姑娘从我们身边走过,边走边小声说:“这世界真的有同性恋啊?我以为只有电视演出来的。”
二伯因为被爷爷打了一棍,气无处可发泄,就朝她俩吼一声:“是同性恋关你们屁事啊,八婆!”
我稳稳扶住爷爷,安慰他:“阿公,你不要激动,小心身体,二哥现在已经恢复知觉,会慢慢变好的。”
爷爷坐下,继续在椅子上哭泣,“松啊,我的乖孙哎,爷爷替你受这些罪吧……”奶奶还在不停呜咽。两位老人已是残年风烛,却要经历如此心碎的折磨!
经过我们反复劝导,爷爷奶奶终于愿意让四叔和二伯父带他们到医院附近的宾馆休息。
(九十九)放手即是新生
第二天,二哥病情进一步好转,他已经苏醒,可以听到我们说话了。
二哥嘴唇在轻轻蠕动,似乎要说这什么。他那空洞的双眼里噙着的泪花,顽强地在眼里打转,最终还是从眼角滑落。江波的离去,令他万念俱灰,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二伯母在二哥醒来之后,早已控制不住哭成泪人,“松啊,你不能这样丢下妈妈不管,妈妈不能失去你啊,松……”
韦妈妈也是梨花带雨,“阿松啊,我们刚刚认了你做儿子,你就寻短见。几个月之前,我们刚刚失去一个儿子,你难道要让我们失去第二个吗?”
一直在旁边监控的医生又劝道:“不要太激动了,不要影响病人的情绪。”二伯母和韦妈努力平息悲伤的情绪,终于静下来。
几天后,二哥终于脱离了为危险期,四叔和二伯爸把爷爷奶奶送回S县,韦爸韦妈回了K镇,我和老爸、二伯母把二哥转院至市里大医院继续住院治疗。
转了院的二哥还是很虚弱,他时常躺在病床上,对周围的一切不问不顾。多少个我陪夜的夜里,我看到他那绝望的双眼直愣愣的盯着天花板。
此时的他在想着什么呢?漫长的夜,我岑松张眼凝视着前方,记忆越加清晰,而在天国的你,可曾看到,我曾差点和你再次相聚,就在我即将牵着你的手的瞬间,我被他们拉回来了。我此刻的心碎和狼狈,又是怎样的深刻,那一道道深的浅的泪痕,印在我苍白的脸上,又融化了多少相思与不舍?
接下来的日子,二哥的病情在持续好转。但是从他那绝望的眼神里,我们知道除了他身上的伤要医治,心里的伤亦要救治。我和亮哥每天下班后都去陪着二哥,我们尽量不提起江波,我们小心翼翼地和他讲着各种故事,回忆起我们小时候爷爷奶奶对我们的呵护,以及他在柳州上学时候我们一起经历的事情。
三星期过后,二哥身体和神志已恢复得较好。一个周末上午,我和亮哥在陪着二哥。二哥忽然说道:“我好想江波。”他的语气哀伤。
自从二哥苏醒,为了不刺激他,我们从未在面前提起江波,这时候他又提起,我知道他心里始终放不下江波——换成是我,也不会放下。我却不知怎么安慰他,不过转念一想,既然这是他打不开的心结,我们就必须和他一起面对,于是对二哥说道:“哥,你和江波很恩爱,他对你很好,所以他才在你危难时刻奋不顾身挺身而出,救下你。江波的本意是让你好好的活下去。既然你也爱他,你就应该顺他意思好好活下去,你这样才对得起他,才是对他的尊重。”
二哥静静的坐着病床上,未语。或许他此刻的心情已经稍微平静。
此时一只蜜蜂飞入病房中,嗡嗡到处飞窜,房中众人惊慌失措。亮哥手持一杂志本猛扇,把蜜蜂扇入二哥的水杯中,杯中还半杯水,一根吸管插于杯中。蜜蜂在水中挣扎,我忍心看到蜜蜂被淹死的过程,故把水杯移动至阳台的桌子上。
我转进病房,继续对二哥说道:“江波已经走了,他日益年迈的父母,需要人去照顾,虽然他们还有一个女儿,但是韦姐姐本来应承担的责任只有一半,而且她能力有限,你必须好好活下去,把本属于江波肩上的那一半责任给挑起来。把他对你的爱,转化为你对他父母的爱。”
在一旁的亮哥也加入开导二哥:“阿松,你父母年纪也日渐老去,虽然我了解到你小时候你父母和你关系不怎么密切,虽然你现在和你爸爸有隔阂,但是他们怎么都对你有生育之恩,也有养育之恩。阿松,你也要为你父母着想啊。万一你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叫他们怎么办呢?你让爷爷奶奶怎么办呢?如果你走了,阿明对你父母再好,哪怕是阿明亲自给你父母倒屎倒尿,也不抵不上你在饭桌上和他们吃一餐团圆饭的好。”
二哥继续静静聆听,久久不说话,或许他在沉思着什么。或许这个时候,江波叫他坚强活下去的声音,穿透苍穹,在千里之外徜徉于他的耳际,把暖意贯彻在他全身每一处伤怀,一点,一滴,他不再绝望,不再贱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