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二哥多几次前去看望江波的父母，他向韦爸爸韦妈妈提出认他们做干爸干妈，以后他会替江波负责照顾他们，但是失子心痛的韦爸爸韦妈妈拒绝了他。二哥看到韦爸爸韦妈妈现在住的房子是危房，他想在K镇买一块宅基地，建造一栋房子给韦爸爸韦妈妈，但是他们也拒绝了。

每次通话，二哥声音极度忧郁，我决定前往邕城看望他。

傍晚我到了邕城，打电话给二哥，没接。过了一会，我又打，还是没接。我赶紧打电话给二伯母，她说她在菜市场买菜，二哥在家里。我和二伯母赶紧往二哥家里赶。我们打开门，发现二哥坐在地上，抱着江波的遗像呜呜直哭，蓬头垢面，胡子拉碴，消瘦憔悴。

“哥，振作点。”我蹲下欲拉起他坐在沙发上。

二哥未理我，只顾放声痛哭，“波，我想你，我好想你，可我找不到你……”然后哭着端详相框中的江波，再把他那凄入肝脾的脸紧贴在相片上，眼泪滴滴答答。

我眼圈一红，两行泪水悄然垂下。我呆呆地蹲着，心里上上下下翻滚折腾，五脏六腑都仿佛挪动了位置。江波，我也想你。

二伯母也泪湿罗衣语伤悲，“松，妈妈不想看到你这样消沉。”

我起身，对二伯母说：“大妈，你去做菜吧，我在这里陪着二哥，就让他静静发泄吧。我们现在说什么都帮不上他的忙。”

二伯母垂泪进厨房做菜。二哥继续痛苦地哭泣，对周围的一切置若罔闻。二伯母把晚餐准备好，此时的二哥已经停止了抽泣，呆呆地看着手中江波的照片。站在风雨交叉的伤心路边，回望回忆里几多踟蹰的步履，我们一路以微笑的姿态去寻觅风中飘散的花香，当人间和天堂撕裂成内心里无法泅渡的彼岸时，我岑松只能站在岸边痴迷地凝望彼岸。

“哥，吃饭了吧。”我叫二哥。

“我不想吃。”二哥有气无力，目光呆滞。

二伯母过来拉二哥，“松，你已经一天多不吃饭了，再不吃，你身体垮了，你也要为妈妈着想，妈妈你以后要靠你啊。”

我亦俯身和二伯母拉起憔悴的二哥，走向饭桌，二哥同意吃饭了。餐桌上摆着三副碗筷，三张椅子。二哥忽然起身，从消毒柜里再取一副碗筷，盛了饭，再摆一张椅子。

“哥，碗筷已经够了……”我轻声提醒。二伯母站起，讪讪而言：“啊，我忘记了……”二哥坐下，端起筷子夹菜至空位碗里，说道：“波，吃饭了，这是你最喜欢吃的狮子头。”

二哥心碎了无痕，我和二伯母又何尝不亦然？

饭后整晚，二哥坐在床上痴痴的看着江波的遗像至子夜。岁月的长河里，人生若没有生离死别，誓言若没有陨落，我岑松将不会在思念的轮回中苦苦地守着这一份千丝万缕的悲伤，如此的摧心剖肝。

夜已深，我推开二哥房间门，“哥，睡了吧。你需要休息。”

二哥转向我，说：“好，你出去吧。”然后把江波的遗像搁置在身旁，躺好。当我退出关门时，看到他转向另一半空床说道：“波，我们睡觉吧。”

半夜里，我被轻微的啜泣声吵醒，起床走出屋外，二伯母坐在客厅里。啜泣声从二哥房间里传出，“波，我亲爱的波，我想你，你快回来吧，我需要你……”

二伯母摇头叹气说道：“你哥这种情况，自他从江波老家回来之后都是这样，基本上是哭着到天亮。我安慰他多少次，结果都没有让他减少痛苦，我爱莫能助啊。阿明啊，你留下来陪你哥哥一段时间吧，我真怕他做傻事。”

亮哥又何尝不是时刻牵挂二哥的情况？我们在电话里探讨协商着怎么安慰二哥。此时我和亮哥已经被双方父母催婚搞得心烦意乱，但是，和二哥与江波生死离别相比，催婚又算什么大不了的事？

我们都知道二哥这种情况，其他人真的没有办法实质性帮助他，包括他自己也没有办法帮助自己，或许只有时间才能帮他抹去伤痕。

可能只有工作，或许能暂时分散二哥的注意力，我每天白天把精神恍惚的二哥送去上班，然后去开拓邕城的市场，跟进邕城的工地，公司由我远程操控顾姐坐镇现场管理。晚上下班，再去接二哥回来。晚上我找一些事情和二哥一起做，尽量不会他想起江波，可是二哥总是闷闷不乐。但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从他房间里持续传来轻轻的啜泣声，声声哀凉。

黑夜倾吐着满幕的悲凉，独与我岑松成伤。月光哭诉着漫天的清冷，独与我岑松未眠。

我意识二哥问题的严重性，和二伯母强行将他带到医院，诊断的结果是重度抑郁症，除了心理调整，必须马上治疗，否则愈发严重。医生给二哥开了药物，叫我们回来一定要监督他定时服用。

我继续留在邕城，寸步不离的陪同二哥。二哥心情一直没见好转，在他怅然深邃的目光下，是无限的伤悲。

（九十六）迟到的认可

二哥时常做梦，梦到江波，梦见他们曾经共同经历的诸多往事。但是每每梦到了最后，江波离他而去。最后他总是在呼喊中惊醒。多少次，半夜里我冲进二哥的卧室，守着惊魂未定的他，和他并肩而坐。

二哥做着一个自己不想完结的梦，醒来残梦。眉目紧锁面色青，魂牵梦萦惊蛰惧；泪湿衣襟枕边沾，空余一人等梦回。

痛苦的日子，是在难熬。一个月后的一天晚上，江波的爸爸来电，说他们在江波的电脑上看到江波生前写的日志，知道了儿子的性取向，也知道他和二哥的故事，他们叫二哥去L县K镇一趟。

二伯母打算和二哥一起去探望江波父母。但是江波父母坚持说暂时不让岑家长辈赶着去，故二伯母只能作罢。

我担心憔悴的二哥开车不安全，所以亲自送二哥前往江波故里。

在我们出发之前，二伯母对二哥说道：“松啊，江波一家都是我们家的恩人，现在江波不在了，你以后要帮他把他父母照顾好，以后你多了一对父母。妈以前无法接受他，妈没想到他对你的爱不亚于妈对你的爱。妈错了，妈真的错了！妈都没有来得及对他好，他就走了，妈对不起他。以后妈会全力支持你的爱情，不管你爱谁，妈只要你快乐。”

“大妈，你也不用太内疚，你能这样支持二哥，他已经很欣慰了。”我安慰二伯母，“你生病时候，我们拿去医院的汤水，都是江波熬制的，他真的很为你担心，因为他已经把自己当做岑家的人了。”

二伯母红着眼圈，不停喃喃自语：“妈对不起他，妈对不起你们……”

这个有些佝偻的妇人，不幸的婚姻令她的人生曾黯然销魂，她曾经无暇顾及眼前的这个孩子，但是当岁月染花了她的双鬓，沧桑侵蚀了她的容颜之后，她回首自己惘然的前半生，她觉得自己欠儿子太多，也亏欠儿子所爱的江波太多。她那慈祥的目光里，掺杂着太多的内疚、自责和关爱，她多希望儿子能快乐幸福，但是又是如此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