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十天后,阿东从东北回到广州。
这次回来,阿东明显变了。
阿东比以前更拼命,更会赚钱。
阿东对阿声也随和了起来,比如他想在南京和天津开店,这事也会跟阿声商量。
开店的事最后没实现,总的来说,阿声心里觉得满足也开心。
关于东北老家老人病情,阿东闭口不谈,阿声数次打听,阿东只是应景说挺好,几次之后,阿声不再询问。
两人平平淡淡一直过完春节。
春节,阿东给他家寄了六百块钱,这次,东北家那边收钱了。同时,阿东也给阿声家寄七百块,寄出没多久钱又被打了回来。
阿声知道自己家里人已经抛弃了他,完完全全!
那天晚上,两人躺在床上,阿声头枕在阿东肩膀上。
阿声抑抑郁郁地说:我就你一个亲人了。
阿东鼻子里喷喷气,估计是笑了。
阿声想之前两个人冷战的事,便说:以后你别欺负我什么都没有。
阿东说怎么会呢!
确实,阿东没欺负阿声。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都很好,生活很安宁。
阿声在一九九三年一月三日日记里写道:真正的生活不需要太多的热烈,平淡才是根本。
意想不到的是,二月份刚过,所有的事旋乾转坤袭击过来,此时的阿声连神都没转过来。
事,已经发生!
44
发生的事是在九三年的四月初,有必要把时间倒到九三年的三月中旬来说。
事情是这样的:
三月。细雨连天。
南方的春天总这样,烟雨缪稠。
撑伞出门,望眼远去,电线杆上长长连绵不断的线上,滴凝着颗粒晶莹的水珠。
几个月了,阿东在上海的生意扩展几个区域,在那边请了几个东北老乡帮忙。起先那边生意没扩展的时候,他只管上货,让二流跟车。也有时候阿东亲自跟车,一出门,也有十天半个月都不回广州。
上海那边请了人,阿东在广州的时间多了,便开始盘算联系各大制衣厂上货,按阿声看来,有些是正当行为拿到衣服,有些通过工人主管“后门”挪移购出。总之,一切顺利。
阿东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阿声勉强苟同。
确实,阿东能走到现在,逾越以往很多不敢逾越的防线。
这就是三月前后阿东的一些生意情形。
那天下雨。
雨还挺大,淅淅沥沥地。
阿声从学校回来,半路上,行人三三两两。
阿东说晚上要回来吃饭,在此之前几天,阿东都在外面应酬,大概是和制衣厂某些主管拉货源。每天晚上回来倒有几分酒气,偶尔会醉醺醺,明显的是往后一次比一次清醒许多。
阿声头天晚上睡觉前跟阿东说在外面和别人吃饭,也得在家吃顿吧?那要家做什么?
于是,阿东说今晚回来吃饭。
阿声没回到家。
就在半路。
也就是在半路,阿声不是很巧然遇见王小燕。
王小燕就蹲在前面屋檐下躲雨。
王小燕的身子都湿透了,不是躲雨,应该是在久等。
阿声差不多和她擦肩而过。
王小燕阿声身后叫了一声:“韦声!”
阿声停下来了,这是久违的称呼,尤其在他乡,忽然有人这么完整把自己的名字叫出来。
是感动!
阿声没有震惊。
阿声回头几乎看着王小燕看了好一阵子。
王小燕瑟缩着身子。
阿声的日子里提道:这个女人穿一件黄色有花纹的“的确凉”长袖,雨水浸湿了,布和皮肤相贴得褐黄褐黄,头发梳理过没有不知道,雨水从她那一绺一绺头发顺着额头到眼睛到脸颊到下巴,分不清那是雨水还是泪水。
阿声撑伞走了上去,替她挡雨。
阿声左右上下再端详王小燕,总要说点什么,又说不出口。
阿声的头向家的方向扬了扬,意思让王小燕一起走。
王小燕努力地笑,喉咙咔咔地又发不出声音,她的眼睛红,继续红,通红。
雨下得似乎要大一些了。
雨伞边上滴下的水一股一股的。
王小燕终于说:“我错了,韦声,你帮帮我!”
阿声这才震惊。
阿声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王小燕捂住嘴巴,使劲不给自己哭出声音。
她的头发在她脸前甩来甩去,水洒在阿声身上,脸上。
王小燕说:“孩子在别人家,你帮我一起去要回来吧!”她哭着说。
阿声以为是孩子在主任家,他是犹豫的,不敢轻易答应,怕真要去主任家,一切都暴露了。
阿声没话。
王小燕便又说:“中山路那家人把孩子要走,现在我想要回来,他们不给。”
王小燕说的明显不是主任家,主任不住中山路。中山路离这边还有很远的一段路程。
这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王小燕一边哭一边求。
阿声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
阿声一头雾水。
阿声想着呢,阿东晚上要回来吃饭。
王小燕这边一口一个孩子。
阿声矛盾,犹豫。
低下头,阿声正好看到王小燕那双凉鞋,白色的,铁制的凉鞋带扣子已经掉,鞋带则在鞋面上小孔洞里扎个系,放定掉下来的胶鞋带。
王小燕的露在凉鞋外面的脚丫子都是泥。
听王小燕的哭声,诉说声,请求声,阿声多多少少又觉得凄凉。
阿声说:“中山路还挺远……”
王小燕则说天黑的时候能走到。
阿声不再说了,一边用伞护着王小燕,一边向外走。
雨继续下。
出了路口,阿声叫了辆脚踏三轮车,王小燕觉得破费了,说走一会儿就能走到。
阿声说钱他自己给,让踩车师父能快点。
要知道,阿声就想能早去早回。
然而,到了中山路这边,似乎情形有所变化。
45
王小燕告诉阿声说中山路这家人姓陆。
在阿声看来,陆家是相当有家底的一家人,看他们家两层楼就知道,门外是扇大铁门,铁门最顶端是铁制打尖防盗式样,楼前外围是一排红砖,砖的上面林立锋利透明的碎玻璃。
此时的雨小了些。
陆家已经亮了灯。
阿声和王小燕才站一会儿,立即听到里面传来孩子的哭声。
想必孩子就是王小燕和周小里的孩子。
孩子在里面哭,王小燕在外面哭。
孩子在里面哭,里面的大人“乖乖”地呵着。
阿声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来抢人还是帮人。
到底,阿声是来了。
敲门。
门里传来地道的粤语回音。
阿声听得懂粤语,也会说。一来一回招呼询问后,门开了。
开门的是个老头。
老头开门一眼就盯王小燕。
阿声来不及开口说些什么。
王小燕已经推开老头冲了进去,哭哭嚷嚷说要自己的孩子。
这边,孩子则在一位老太太怀里撑,可想而知,孩子是认识他母亲。
孩子哭得更厉害。
老太太护着孩子,侧过身去。
老头跟随进来把王小燕拉住。
王小燕哭喊着说:你们还我孩子,还我孩子!
老太太有点狠,说话的声音带相当凌厉的狠性。
阿声听老太太的声音心里都发抖。
老太太说:“你已经给我们养了,就不是你的孩子了!”
王小燕不依不饶,使劲要扑上去,老头这边则拼命扯住她。
阿声是清醒的。
阿声站了上来,拉住王小燕。
阿声缓声说了一句:“孩子不是你们的,就还了吧!”
阿声带有求的意味说出这句话。
要知道,这种情形都来硬的,最后结果可想而知,两败俱伤,阿声看过太多的两败俱伤了。
也在这时,从楼上走下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
男子大声向阿声喝道:“你是谁?”
阿声有点紧张,头脑一下子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