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儿推开阿东说:“你这干啥!”
阿东情绪缓和了。
白书进勾下头,大家无话。
阿声泪水一掉,低声对秀儿说:“秀儿,我走了!”
阿声抹了抹眼睛,转身就冲出去。
身后,新房静静的。
走出新房,外面的席场照常热闹。
阿声穿梭而出,水谁都没注意到。
阿声觉得自己就是一只过道上的蚂蚁。
迅速的,最快速度的,阿声出了白家的大门。
大门外,艳阳高照。
门外,又是另一个世界。
113
阿声不想回阿东家。
阿声第一回感觉自己十分凄凉。
有风。
风每吹拂一下,都叫阿声身心摇摆。
远处。
稀稀落落的几棵树,树叶繁茂,风吹叶动,偶而几张叶子从半空中飘下。
叶落,枯黄,飘零。
这是凄凉的一个景象。
阿声觉得自己就是一张叶子。
一张枯黄腐烂叶脉的叶。
叶子终于掉到地上,掉在树的跟前。
叶落归根。
风还在吹。
继续的吹拂。
脸上干涩无比,特别是眼睛周围,可能是刚才眼泪的缘故。
眼泪干了就会有粘粘的残留。
于是就是涩,涨,憋!
阿声难受!
周身都难受。
白家此时应该还是一片欢喜。
白书进应该醒酒了。
秀儿现在应该和白书进一起和客人敬酒。
阿东应该围转在他们身边。
可是,刚才那一切为什么呢?
那一切想说明什么?
阿东为什么要这样?
是的,白书进和阿东就算有什么,自己也不应该转身离去。
阿声后悔了。
毕竟,阿声是参加秀儿的婚礼,不是白书进的。
阿声想折身回去。
忽然,回去的路忘记了。
不是眼前的路。
而是心里的路。
阿声想,出来容易,回去太难了。
阿声想,我为什么要回去?
阿声甚至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掉泪水跑出来。
想想,两个醉汗发酒疯自己计较什么?自己喝酒吗?
阿声没有喝酒。
阿声想,我醉了?
阿声没醉,因为他没喝。
那到底是谁醉了?
天醉了。
地醉了。
是天和地把他撵出来的!
阿声给自己这样一个解释。
总之,阿声哪里都不想去。
阿声向树走过去,然后坐在树的下面,背靠在树身旁。
静静的。
是没有人声的静。
吵闹的。
是没有人声以外的生灵的欢欣。
树叶的摩挲声。
小草挤挨漫骂声。
风声。
河水流淌声。
这一切是人闹的自然音乐。
阿声把眼睛闭上,静静的,静静地享受。
阿声心里说:我不孤独,因为我有很多“人”陪我。他们孤独啊!因为他们一个一个都是人,每个人都融入不到对方的心中。
阿声还是期待阿东追来。
走出来白家他就期待。
期待阿东追出来,然后白般道歉,百般解释。
当然,最好能把他和白书进之间的事情头头尾尾给他说。
可是,阿东没来。
阿东始终不出现。
于是,太阳没了。
天地开始凝混,夜幕来临。
朦朦的一片。
阿声想,该回去了。
至少,该给阿东的父亲说说今天婚礼,说说高兴的事。
高兴的事?
说别人笑了,自己也笑了,这算高兴的事吗?
阿声开始寻找,寻找开心过的画面,言语,行为。
除了众人的笑声,阿声找不到关于开心的事来。
心里一直就纠结,一团麻绳纠结在一起的乱。
于是,阿声回到阿东家。
114
阿东还没回来。
阿声回到阿东家,阿东家他们正在吃饭。
阿声站在门口。
阿东的父母和秧子齐刷刷望过来。
阿声勉强挤着笑。
秧子头探了探,眼睛一直扫射阿声的身后。
秧子的眼睛在问阿声。
阿声会意说:“我自己回来!”
阿东的母亲把头转回去,继续吃饭。
阿东的父亲说:“没吃饭过来一起吃。”
阿声站着不动。
阿东的父亲又说:“西东咋没跟你一起回来?”
阿声心想着阿东早回来了。
阿声噎语,不知如何回答。
秧子说:“爸,哥可能喝过头了。”
阿东的父亲说:“喝过了也得回来!阿声啊,你咋就不掺他一下!”
阿东的父亲话语间有几分责备的意味。
阿东的母亲说:“我看,他又住书进家去了!人家今天结婚,还以为从前呢!没心没脑的,长那么大一人了,啥都不懂!”
阿声心里又是难受。
阿东住白书进家?
阿东以前经常住白书进家?
阿声禁不住脑子里乱猜测。
阿声心剧烈跳动,脸也红了。
秧子咳了几声说:“妈,说不定哥在路上呢!”
阿东的母亲不说了,也招呼阿声来吃饭。
阿声说自己不饿。
末了,阿声转身去屋里。
是一会之后。
秧子来了。
阿声坐在炕上看书。
阿声借书发呆。
秧子笑坐而下。
秧子说:“我妈陪我爸说话,咱俩也说说。”
阿声“恩”的应一声。
秧子头伸了伸说:“看《钢铁是怎样炼成》?是苏联作家尼古拉•阿历克塞耶维奇•奥斯特洛夫斯基写的。以前我也看过。看到第几章了?”
阿声把书合起,羞涩一笑。
秧子说:“我喜欢看小说,鲁迅的小说你也喜欢吗?”
阿声点头。
秧子说:“我挺喜欢鲁迅写的,文字容易懂,看了心里一点都不舒服,但是很痛快!”
阿声又笑笑,没话。
秧子说:“我最不喜欢诗歌,但徐志摩的诗我喜欢读。我喜欢他写的《残诗》,我还会背。你信吗?”
阿声笑道:“怨谁?怨谁?这不是青天里打雷?”
秧子接道:“关着:
锁上;
赶明儿瓷花砖上堆灰!
别瞧这白石台阶光滑,
赶明儿,
唉, 石缝里长草,
石板上青青的全是莓!
那廊下的青玉缸里养着鱼真凤尾,
可还有谁给换水,
谁给捞草,谁给喂!
要不了三五天准翻著白肚鼓著眼,
不浮著死,也就让冰分儿压一个扁!
顶可怜是那几个红嘴绿毛的鹦哥,
让娘娘教得顶乖,
会跟著洞箫唱歌,
真娇养惯,喂食一迟,
就叫人名儿骂,
现在,您叫去!
就剩空院子给您答话!”
秧子背完,闭上眼睛笑。
秧子的样子很满足,是阿声所不了解的满足。
秧子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这首吗?”
阿声摇头。
秧子说:“因为他写的诗很多,别人喜欢的我都不喜欢,少人喜欢我就喜欢。我以前常常念这首诗,我哥就骂我有病!”
阿声说:“我也知道他的诗,不怎么读,以前读过。”
秧子说:“哪一首?”
阿声说:“《变与不变》!”
秧子愉快接道:“是不是‘像一阵凄风,像一阵惨雨,像一阵落花’那首?”
阿声笑道:“你说的是《半夜深巷琵琶》!”
秧子尴尬把头摆开。
阿声抿了抿嘴巴,神情忧郁。
秧子说:“你能背出来吗?”
阿声点头,羞涩道:
树上的叶子说:
“这来又变样儿了,
你看,
有的是抽心烂,有的是卷边焦!”
‘可不是,’
答话的是我自己的心:
它也在冷酷的西风里褪色,凋零。
这时候连翩的明星爬上了树尖;
‘看这儿,’
它们仿佛说:
‘有没有改变?’
‘看这儿,’
无形中又发动了一个声音,
‘还不是一样鲜明?’
---插话的是我的魂灵。”
阿声背到最后一句,泪水紧接掉了。
不经意的掉下。
阿声知道秧子肯定看到。
秧子故意把头别开。
秧子站起来,走到窗前望外。
阿声趁这个时候把泪水抹掉。
秧子挨在窗前,脸对着阿声。
秧子说:“你读很多书,我比不上你,我读书少!我哥也没读啥书。我没读啥书是因为家里不给读,我哥不一样,家里让他读,他自己不去。”
阿声问:“为什么?”
秧子说:“因为他自己的事情。”
阿声似乎明白点什么。
秧子说:“白书进和秀儿应该是一对儿。秀儿是高中毕业了吧!”
阿声说:“没毕业!”
秧子说:“那也称对儿!”
阿声嘿嘿一笑。
秧子走过来,坐下。
阿声说:“姐,我能问个事吗?”
秧子说:“你问吧!姐知道的都告诉你!”
阿声犹豫半晌。
秧子急了,说:“说呀!”
阿声还是犹豫。
阿声就想问阿东和白书进的事情,可又问不出口。
秧子可能看得出来阿声的心思。
秧子说:“是白书进的事情吧?”
阿声猛摇头,说:“不是!”
其实阿声就是想问。
阿声说:“我想问东哥为什么不读书?他因为自己什么事情?”
秧子似在寻找记忆。
秧子把头仰起,眼睛一眨一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