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东左右顾盼,然后把秧子拉起来,秧子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就是不动。
秧子的身子跟贴在地上似的。
阿东说:“秧子,你这干嘛!回屋里说!”
秧子说:“我没脸进你的屋!我对不起你!”
阿东眼睛也是红红的,却努力抑制着。
阿声站不住了,一边帮阿东扶起秧子。
秧子说:“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害了秀儿,我怎么向妈交代啊我!”
秧子哭得叫人心碎。
王喜也跟着哭。
一下子,阿声抽泣起来。
阿东倒变坚强了,说:“都不许哭闹!秧子起来,进屋说!”
秧子不肯起。
阿东脖子硬了几下,喉咙里卡出低低的声音,说:“秧子,你这是闹死我!你还要不要大伙活呀你!”
阿东这话一完,秧子起来了。
秧子说:“我不进去,没脸进去。我来,给你赔罪的!呆会我回去给妈赔罪去!”
阿东眼睛直直看秧子。
阿声也觉得秧子话里还有话。
阿东说:“秧子,你别乱想!有事儿咱好好说。懂不?”
阿东给阿声使个眼色,两个人同时抬手,拉着扯着才把秧子拉进店。
一路进屋,客人们眼睛,手势没离开过阿东。
有的客人还跟到阿东阿声房门口。
王喜恼了,叱喝了客人。
客人们也不理会王喜,转身回去照样吃照样喝。
68
门关上。
屋里,炕上躺的是秀儿。
秀儿一动不动躺着。
秧子站在门前,捂住嘴巴。
秧子是低呼,呼叫着:“秀儿!秀儿!”
秀儿不动!
秧子走近秀儿。
秧子伸手去握住秀儿的手,秀儿仍然一动不动。
秧子说:“秀儿,我对不起你。”
阿声看秧子的样子很可怜,下意看看阿东。
阿东也满脸的可怜,可能更多是彷徨不安。
秧子说对秀儿说:“我也赔不起你,你看吧!命呢,我给你摆着,刀子我也带来了。你要是心理不痛快现在可以杀了我!”
秧子从口袋拿出一把刀子。
亮晃晃的刀子。
刀刃细薄可见。
阿东惊上前跨。
阿声和王喜也惊上前。
秧子把刀放在秀儿的手上。
秧子说:“秀儿啊!我真的没话说,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阿东急忙把刀子抢下,说:“秧子!你干啥!还不够乱呢!”
秧子呆呆地说:“那你杀我吧!她是妈想要的媳妇!秀儿是要给你做的老婆!我都做啥了我!”
末了,秧子又是哭。
一阵长长的哭。
王喜看不下去,怒转身就出去。
阿东说:“就算秀儿,不那样,我也……也不能!”
秧子吼了,说:“你不能你干嘛不向妈说!你都害谁啊你!”
秧子的声音几乎要冲破喉咙!
秧子的语气又转了,对秀儿说:“秀儿,我兄弟不愿意娶你,你杀我吧!”
秀儿在哭,吸鼻子在哭。
阿声看秀儿裂开嘴巴无声的哭。
一会后,秀儿说话了。
秀儿说:“出去!都出去!都出去!”
秧子没再说什么,抹几下泪水转向阿东说:“他住院了!”
阿声知道“他”指的是谁。
“他”就是指田海中。
阿东说:“这笔帐我得找他算!”
秧子又抑制不住哭,使劲哭。
哭完,秧子说:“我又有了!肚子里有孩子!孩子不能没爹!”
阿东还能说什么?
阿东完全被逼疯。
秧子的意思就是让阿东和秀儿放过田海中。
阿声心疼阿东,阿东没皱一下没有,阿声心头就绞痛,换作阿声是阿东,他也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件事情。
秧子说:“我把他脑袋敲一个口子!医生说,可能活不长,需要手术。”
秧子又把到来的目的说一遍,秧子两次恳求阿东借钱:“我真凑不了那么多钱!”
阿东仰起头,把脖子伸得长长的。
阿东眼睛一闭。
阿声看到阿东的一颗泪水缓缓滑下。
阿声轻轻叫声阿东:“东哥!”
阿东慢慢缓过神来,说:“要多少?”
秧子泪水一直掉,咬着嘴唇不敢说出口。
阿东又问一遍:“要多少?”
秧子说:“要……要……一两千……”
阿东没听完便栽倒了。
阿声扶都扶不住。
阿东这几日实在太累。
阿声也累,但阿东的累他是体会不到的。
如今,阿东倒下,阿声才知道阿东不是一个刚人。
阿东其实就是一个平凡不能平凡的人,和阿声一样。
阿声想,我们都是没有依靠的人,真正倒在那里,真的就倒那里去了。
69
阿东醒来,秧子已经回家了。
秧子回的是父母亲的家。
阿东醒过来十分疲惫,他跟阿声说头疼。
阿东问阿声秧子去了哪里。
阿声告诉阿东秧子回家了,阿东的家。
阿东是挣扎起来的。
阿东说:“我得回去!我得回去!”
阿声看到阿东这个样子,心里难受得够呛。
阿声说:“等你好点了再回去。”
阿东说:“你傻啊!秧子给妈说了,到时候得出什么事儿来!”
不管阿声怎么阻拦怎么劝,阿东都要回去。
阿声让王喜照顾店里和秀儿,然后匆匆和阿东赶回老家。
到了老家。
应该是傍晚了。
这天傍晚很美,天边一片红。
很少见的夕阳红。
红得一路上叫阿声不忍向前走。
阿声路上就跟阿东说:“东哥,秀儿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阿东一个劲说头疼,阿声自知把阿东逼急了。
阿东说:“希望秧子别给妈说!”
阿东没有正面回答阿声的话。
下车,还要走一段路才到阿东家。
下车后的一路上,阿东吐了四回。
吐到最后,阿东连力气都没有了。
阿声说:“东哥我背你吧!”
阿东不给背。
阿东说:“我还不是死人!”
阿东咬咬牙,一手撑住阿声的膀子。
两个人急冲冲朝家的那边赶。
到家门口。
首先听到里面的哭声。
是秧子的哭声。
然后是母亲的叹息。
最后,是父亲的恼怒。
父亲说:“畜生!”
不知道什么东西摔烂了,清脆传来声响。
阿东惊住了脚步。
阿声就扶住阿东,看那门口的对联。
对联还是很红,比夕阳的红都要鲜红!
阿声说:“东哥,咱们进去吧!”
阿东的头摇了几下,眼睛似乎挣不开了。
这个时候,父亲的声音又传出来:“我找畜生算帐去!”
紧接,是秧子死去活来的哭和阻挠。
阿东的声音几乎还在喉咙里,说:“迟了,迟了!”
父亲手持一把红军刀冲出来,秧子跪在地上死活扯住父亲的腿。
两个门口。
阿东和阿声站在院门外的门口。
父亲他们在院子里堂屋的门口。
阿声觉得这个时候天很红,照得整个院子都红彤彤的。
父亲的脸更红,母亲的脸和父亲的脸一样红。
秧子的脸是白的,阿东的脸也是白的。
阿声失神地想:为什么夕阳的红没照到阿东和秧子的脸上呢?
就一下子。
没有理由的一下子。
阿东头一仰,连同地把阿声扯下去。
阿东又倒了。
70
屋里。
阿声站一边。
阿东的母亲坐在炕上。
阿东的父亲站一边抽烟。
秧子坐一边。
阿东醒来跟他母亲说想喝水。
阿声主动去倒水,阿东的母亲就给阿东说话。
阿东的母亲说:“秀儿这事儿,你们说咋整吧!”
阿东不说。
阿东的父亲也不说。
阿东的母亲哀叹几声又说:“我看让她回家吧!”
阿东的母亲说得很苍白,没带任何色彩。没有了喜气。
阿东说:“整成这样,人家肯吗?”
阿声端水过来,听阿东这么说,顿了一下,碗里的水洒到自己手里。
阿东的母亲回头看秧子一眼,又说:“不肯你还娶她?这传出去,你以后怎么抬头啊!”
阿东没话。
阿东的母亲接着说:“姓田的不是个东西!”
阿东的父亲接道:“这事儿我少嘀咕你吗?早说你不听,偏要给孩子找,找吧!捅了篓子你怨人家!”
阿东的母亲反驳阿东的父亲说:“这哪儿跟哪儿?西东不你儿子了?哎呀,你希望要个破鞋做媳妇?”
阿东的父亲说:“这事儿是你一个人整的,你说吧!咋办?”
阿东的母亲不说了。
冷场。
阿声把水递给阿东的母亲,阿东接过水两下子喝个底。
秧子站了起来,说:“要是秀儿愿意,我出来,她嫁给海中。”
阿东的母亲眉头一皱说:“呸!没出息的东西!你心里还惦记他是你男人?我说秧子,你……你叫妈说你啥好!”
阿东的母亲哭了。
秧子说:“秀儿愿意,她杀我我也没话说。”
阿东的母亲说:“杀我吧!死了都干净!”
母亲语毕,又静下。
静了很久。
阿东说:“我回去好好跟秀儿谈谈。”
秧子说:“哥,我求你那事儿……”
母亲看看阿东又看看秧子。
母亲问:“啥事儿?你们有啥事儿蛮我的?”
阿东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