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重新笑了起来,说:“我看得暖一暖才能喝,哎哟,冰得很!”
阿东就说了:“妈,你这不是老土吗?人家老外喝的就是冰,说的就是爽!你这一暖,还不如跟我爸喝‘十里香’!那个酒暖!”
母亲轻轻推了阿东一把说:“过年又老一岁了,说话咋的不见收敛收敛!”
阿东眼神瞟了阿声一眼,嘿嘿作笑。
阿声喝了点易拉罐饮料,很清甜,跟糖水差不多,就是有一股怪味儿。
阿东问:“怎么样?”
阿声说:“很甜!”
阿东拍桌子大声说好。
父亲也说了话,说:“甜!这日子过得越来越甜!有酒的香,有洋人酒的甜!里中有外,外中有里!甜得好!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没新中国就没有甜生活。我们感谢毛主席啊!”
墙上挂着毛主席的画像,父亲边说边站起来,走到毛主席画像前,端端正正行个礼,敬了酒。
父亲说:“主席啊!中国日子好了,我们日子也好,吃得一年比一年饱,您在天上多保佑我们家,保佑西东生意兴隆。”
父亲走回来就坐。
阿东趁这个时候给父亲斟上酒。
阿东说:“爸,咱喝一杯!我敬您!”
父亲哈哈大笑。
父亲说:“儿子,你算长大了,头一回给你老爹敬酒!记得你小时候,有一次偷我酒喝,倒在地上,我拽你起来,你还不承认偷我的酒。你说,那会儿我是不是打重你了?”
阿东羞涩笑,说:“爸,那时我才多大的孩子啊!”
父亲连连说行,又和阿东喝两杯,末了,阿东叫上阿声一起给父亲敬酒。
父亲说:“别别!阿声上次的胃出血还没全好,不能喝!”
阿声已经端了酒杯子,心里万分难过,想着,自己在这里给别人的父亲敬酒,而自己的父亲呢?为什么自己的父亲从来都没这么和气对自己的子女?
阿声眼睛有点涨涩。
阿声说:“没关系,我能喝!”
阿声说完一杯子干了,还说:“伯父伯母,我祝你们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
父亲母亲听阿声这么说高兴的劲就不用提了。
母亲见等阿声一口喝下去,对他说:“不回家过年,想家吗?”
阿声嘴巴瘪了一下,喉咙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没回答。
母亲又慈祥问:“家里知道你在我这里过年,都放心吧?”
阿声努力点点头。
阿东催促母亲道:“妈,你问这干啥!菜凉了,赶紧吃!”
母亲第一筷子的菜夹给了阿声,母亲说:“我特地学了个南方菜,你尝尝有没有你们南方的味儿。”
阿声一下子禁不住了,泪水一颗一颗地掉。
母亲和父亲一个劲地笑。
阿东也笑。
母亲说:“这孩子就是小,见不得人对他好!好了,多吃点。”
阿声拼命收住眼泪。
席间,阿东还要和父亲继续喝酒,阿声担心阿东喝多了,偷偷踩了他一脚。
阿东下意,便对他父亲说:“爸,酒咱就不多喝了。您啊,以后少喝点儿,对身体不好。”
阿东语毕,父亲就一杯子朝桌上狠狠放下,大小起来:“儿子啊儿子!终于是会讲人话了!”
父亲这一说,一桌子人都笑不拢嘴。
笑间。
秧子回来了。
秧子头裹块围巾,手上拎个小包包,脸上被冻得通红通红的。
秧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在门口,她没进来。
阿东最先发现秧子的。
阿东呼了出来:“秧子!”
父母便又慌乱叫秧子进来一起吃。
往下,气氛凝重起来。
秧子给父亲和母亲敬酒。
秧子脸上一直笑。
反正一直吃完饭,气氛没有之前轻松。
阿声觉得,秧子这么晚回来,应该不只是回来过年的。要是真正回来,田海中也应该跟来,还有,至少秧子会有年货带来。
但秧子只提个袋子。
阿声也不知道袋子里是什么,总觉得袋子装的是衣服。
阿东为了缓和气氛,急忙跑去拿那件新衣服出来给秧子。
秧子接衣服那一瞬间哭了。
吃完饭,放鞭炮。
鞭炮放完阿东带阿声出去逛一小会儿,父亲母亲陪秧子。
从外面回来的时候,父母亲和秧子都睡了。
阿声回头又想饭桌上的情景,又想家里,钻进被窝抑制不住呜呜地哭。
阿东见阿声伤心,躺下去就搂住他。
阿东轻声说:“想家了?”
阿声哭着点头。
阿东亲了亲阿声说:“这就是你家。”
阿声说:“这是你家,不是我的家!”
阿东说:“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完了,阿东紧紧抱住阿声,阿声就使劲蜷缩在阿东的胸前。
35
大年初二清早。
到处喜庆,到处欢笑和鞭炮声。
阿声想不到这过大年,嫩菜叶会来。
阿声更想不到嫩菜叶会领一帮子孩子来。
阿东阿声,父母亲和秧子齐刷刷站着。
嫩菜叶乐呵呵拍孩子们的头,说:“给大伙儿拜年!”
这群孩子是嫩菜叶大哥的孩子,一共五个,三个男的两个女的。最大的孩子十一二岁的光景,最小的还抱在嫩菜叶的怀里。
孩子们被打了一下,唧唧喳喳地道新年礼。
阿东的父母脸色很难看。
嫩菜叶这次来总不会有什么好事情。
阿东家没人发话。
阿东见孩子们都拜年来着,便冲进屋子里拿出来些零钞票,每人两毛钱,挨个给完。
发完钱了,阿东勉强挤出点笑容。
嫩菜叶说:“他们爹去了,孩子可怜。吃不好睡不好,这不,过大年就让他们给几位请安拜年了。毛头小钱儿咱不在乎,糊涂就来撑个饭。”
母亲骤然为难起来,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
秧子显得是开心的,上去接过嫩菜叶怀里的孩子,十分亲热逗孩子。
秧子说:“来,进屋!进屋!”
就这样,都相安无事进屋。
才坐下来,嫩菜叶就说:“小子们,你们见到啥能吃的尽管拿,这家里人好说话。”
孩子们一个个望阿声和阿东不敢动。
嫩菜叶朝最大的孩子后脑勺煽了一下,说:“吃的不会找啊!”
大孩子说:“叔,回去吧!”
孩子被打得委屈。
嫩菜叶说:“妈的!没骨头的东西!”
孩子不动,嫩菜叶就自己来,这东翻一下西翻一下。
父母亲就站着看,阿声见阿东生气,却始终没爆发。
秧子逗孩子正乐着,口里还说:“呆会我带大家买糖去!”
孩子们可高兴了,唧唧喳喳聊开。
嫩菜叶翻了翻没见有什么东西,或者说没找到他想找的东西。
嫩菜叶说:“哎哟,秧子啊!你说你孩子要是没事儿,现在你也该高兴高兴!”
秧子笑脸僵了。
嫩菜叶又说:“海中是不跟你来,我知道!这年代缺了啥就没啥,你说是不是?”
阿东还是忍不住说了:“说话注意点儿!”
嫩菜叶说:“哎呀,过大年,发什么火呀!和气!和气!”
嫩菜叶把自己当成主人,说:“都站干啥,都坐呀!”
父亲咳了一声,说:“你说吧!啥事儿?”
父亲开门见山,表情相当严肃。
嫩菜叶不说了。
父亲说:“要是吃饭喝酒,我老赵陪你,要是为其他事情,你领孩子们回去吧!”
嫩菜叶拍案而起,指阿东一家说:“听到没有?你们听到没有?这就是害死你们老爹的人!”
嫩菜叶又坐下,语气变得很温和,说:“本来讨个饭,看来你们家饭也没了。给一帮孩子每人就几毛钱,买个鸡蛋都不够啊!这年咋过呀!”
阿东正想反嘴,秧子把孩子抱过去塞给嫩菜叶。
秧子说:“你给我滚出我家!”
嫩菜叶呵呵笑道:“你家?这是你仇家!谁弄死你孩子的?”
秧子使劲扯起嫩菜叶,使劲推他出去。
秧子还叫:“你滚!滚!”
嫩菜叶板着身子不动。
孩子们吓坏了,纷纷跑出门口。
阿声见这情境,心想免不得又要打起来。
阿声悄悄拉了拉阿东。
阿东会意点点头。
阿东说:“你想怎么样?”
嫩菜叶闪一边去,说:“我哥在的时候,每年都给我嫂子孩子一点钱。我嫂子过年回娘家,得发压岁钱。今天我哥去了,钱没了,还顶上一笔债。我就想着,这事儿怎么个了法都得了是不是?干脆就选这个好日子来,一表示新年祝贺,二是来寻求解决困难!”
阿声就想,嫩菜叶什么时候会说这样话?前几次见他,印象里他就是个野蛮的人。后来阿声才知道嫩菜叶这趟来是有人给他出谋划策的。
出谋划策的人就是田海中。
现在。
阿东一家就不好说什么了。
末了,阿东又给孩子门每人添加一块钱。
嫩菜叶在一边开心地笑,嘴里说:“新年过,新年好,新年一过祝愿你们生个宝,去了一个再来个。死的不去活的不来!”
这话又是打击阿东父母,又是打击秧子。
秧子彻底恼怒了,抡起拳头砸向嫩菜叶的脸。
嫩菜叶闪了过去,秧子拳头击在墙壁上。
秧子那种痛,阿声都能感觉得出来。
母亲急忙过去扶住秧子,秧子站都站不稳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