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声把水果递给阿东，说：“吃水果吧！”
阿东摇头。
阿声就站着，也不知道安慰些什么。
阿东的父亲就趴在母亲的病床前。
阿东说，田家来家里闹，把家里的锅碗瓢盆都砸了。原因只有一个，说秧子是阿东一家害的。母亲不服和田家理论起来。田海中的母亲跑到门口，张口就大喊，说阿东怎么虐待秧子，还说秧子回娘家生孩子就是有隐情。
具体什么隐情，阿东没说，但阿声多少都能猜到，这祸究竟还是和自己联系起来。
阿声感到内疚。
阿声想，如果自己没来阿东家，他们就不会有借口了。
阿东说：“田海中就是个畜生！就说那些不是男人的话。我妈忍不住，操凳子砸他。但是他们家几口人，我爸身体不好，我妈哪能斗得过？秧子也起不来床。结果，妈给他们闷在角落里。爸跑出来的时候，他们还在砸东西。”
阿声说：“外面的邻居怎么也不来帮？”
阿东苦笑，说：“邻居怎么不帮？要不帮我妈早给弄死了。”
阿声说：“我回去，他们已经走了。”
阿东说：“他们把秧子带回去了。”
阿声不说了，拿个果子递给阿东。
阿东不要，阿声硬是塞给他，说：“我知道你没吃东西。”
阿东感激望阿声。
阿声说：“伯父也没吃吧！”
阿东摇头。
阿声把手中的东西放在一边，然后转身出去了。
阿声走出医院，心里极度的郁闷。
阿声想不明白，为什么田家的人要这样，为什么人都喜欢这样过日子？难道平静一点，大家和气一点就不能解决问题吗？
总之，阿声问不到别人找这个答案。
很快，阿声从外面带回来吃的。
阿东说不吃。
阿东的父亲木木地坐着，话也不说。
阿声叹息站着，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秧子来了。
阿声非常地震惊，秧子连床都起不来，这会怎么来了？
秧子捂住嘴巴站在门口，呜呜地哭。
阿东忍不住抹了抹眼睛。
秧子始终不敢走进来。
直到母亲醒了，母亲朝秧子招手，秧子才进去。
秧子一手捂住肚子，一手捂住嘴巴，泪水狂掉；她走路都是一撇一撇的，整个身子就像悬在空中晃来晃去。
母亲说：“傻孩子，哭啥！妈不是还没死吗？”
秧子说不出话来，就是使劲哭。
母亲说：“妈错了，真不该啊！”
母亲后悔把秧子嫁出去，阿声想，现在后悔何必当初？
多年的以后，阿声常常想起阿东母亲的说这句话的情景。
母亲说：“实在过不了，你们就别过了。”
秧子说：“妈，过不了，我也得过！”
母亲笑笑，不说了。
余下，是可怕的安静。
安静极了。
阿声希望能有点声音，可什么声音都没有。
33
日子似乎又恢复了平静。
阿东的母亲在医院住了几天，便又回到了家。
期间，秧子来过几回。
秧子每回家一次都到阿东店里小坐一会儿。
起先秧子光坐着不爱说什么话，阿声给她端来狗肉从来不吃，端水也不喝。
再来几次，秧子说话了，有时也会帮点忙，比如卫生上，她会做得比老周他们细心。
阿声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秧子来的次数频繁了，阿声又总感觉得出什么事情。
阿声想，田家现在是恨阿东家，能这么容易就给秧子来走动？
这个不解，于是有一天，秧子痛快说了。
秧子只对阿声说。
秧子说：“阿声啊！姐对不住你，把你也拖进来了。”
阿声可能还每反应过来秧子要说些什么。
秧子又说：“你说，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阿声笑笑：“姐，你人很好。”
秧子多次让阿声叫她做姐姐，说叫秧子姐就见外了。后来阿声就一直叫她姐。
秧子说：“你骗姐吧！姐人要是好，为什么两边家都容不下我？”
阿声语顿了下来。
秧子说：“以后你取媳妇儿得好好待你媳妇儿，这人活着都苦。”
阿声忽然觉得秧子很亲近。
阿声说：“姐，要是那边对你不好，以后就来我们这儿坐坐，东哥也是希望你常来。”
秧子感激一笑。
末了，秧子又给阿声道一回歉。
阿声知道秧子婆家的话叫她记恨。也叫她难过。
谈话之后，秧子就很少来店里，阿东家更少回去。
阿声想，应该是田家不给她和娘家人走动了。
秧子的事情阿声也给阿东说了，并且说自己的想法，最后又劝阿东以后火气不要那么大。
阿东倒是认真对待自己的错误。
这日子一直就到过年前，很平静，很安宁。
生意总是时好时坏，但是，没有什么大的事情发生。
过年前，阿声算了算帐，除去前段时间七七八八所花销的钱，剩余收入是一块三毛六，本钱还在，就是挣得少。
为此，阿东有两个晚上就为收入的事情叨叨。
阿东说：“我看再这样开下去，我们吃西北风了。”
于是，阿声总这么安慰阿东：“东哥，我们不是没亏吗？我们还有希望过上好日子的。”
阿东就搂住阿声，心里似乎释然许多。
有一个晚上，阿东睡不着。
阿东坐了起来，把之前所有冲动，所有的小错误都摆出来跟阿声说，说完了保证以后不犯那样的错误。
最后，阿东拉住阿声的手。
阿声的日记里记道：“他的眼睛盛载多少情意我数都数不过来，只觉得我的脸十分的热。我可以确定的是，我没有在做梦，我听到的不是梦话。多少次，我总是想，如果有那么一天，真的有那么一天，也可以说‘结婚’的话，我会义无返顾去和东哥结婚。”
那个晚上，阿东很真诚，很深情对阿声说：“声，我们也结婚吧！”
阿声听得呆呆的，一下子，泪水急剧掉下。
阿东也掉泪水。
阿声说：“结婚是男人和女人的事情，我们是什么？”
阿东说：“我们也是人，为什么人就不能结婚？”
阿声说：“因为人只接受人，人没把我们当人看。大胡子说了，我们都是活在黑夜里的人，见不得光的。”
阿东说：“如果我要坚持呢？”
阿声亲了阿东一口，说：“我也坚持。”
阿声的日记里又记道：“我们的心里是很默契，我们共同所坚持的跨越‘结婚’的所带给的一切。我知道，不会有那么一天，但我知道我能坚持到有这么一天。”
34
一九八九年春节。
这是阿声第一次在外地过春节。
这个春节，阿声过得很辛苦。
阿声确实想家了，特别看到阿东接贴红纸的时候，特别看到阿东家邻居那帮孩子的笑的时候，特别是鞭炮响的时候……
沈阳的大年，到处都是下雪积冰。
阿声之前见雪的兴奋劲，到这个时候竟痛恨雪，原因只有一个：冷！
过年的时候阿东给每人买一件衣服。
阿东买的时候谁也没告诉，父母各一件，阿声一件，秧子一件，他自己也一件。
阿东说：“过年了，什么都得新的，这个新得从新衣裳开始。”
阿声感觉穿了新衣裳心里会高兴。
结果发现，新衣裳穿上，自己更难过，长这么大家里过年从来没给他买过衣服。却又总免不得这会想母亲，想大哥想大嫂，也会想想父亲有时候对他的好。
阿声在心里叹：每逢佳节倍思亲。
亲人呢？阿声责问自己。世界上，自己的亲人都不在了，剩下的就是自己一个孤零零。一这样觉得，阿声又掉眼泪。
阿东发现，安慰几下，阿声勉强笑笑。
最令阿声难过的是贴对联和吃除夕饭的时候。
贴对联，阿东和她母亲贴。
阿东上纸，母亲递糨糊。
母亲悄悄问阿东：“他就不想家？大老远的也得回去看看家里。”
阿东敷衍几句。
母亲又说：“我看这孩子太不像话了！怎么都不懂过年过节的规矩！”
于是阿东说：“妈，你少说点儿！阿声和我们过不也是过吗？家里多个人热闹些。”
母亲不再说什么，见到阿声态度冷了许多。
除夕那天晚上，母亲做了好多菜，桌子上还有大肉馅饺子。据说这饺子只能在阿东家才能吃到，因为阿东的母亲另创的香味饺子。饺子做好了，母亲又端了些给邻居。
阿东说：“声，你算有口服了，我妈去年都没做。”
阿声腼腆笑开。
除夕桌上，免不了要喝点酒；除了酒阿东不知道去哪里买几瓶易拉罐的饮料。
阿东说：“这是洋货，以前是见不到的，我听说卖得贵，就买几瓶。”
阿东心里无比的高兴。
父亲也高兴。
母亲总少不了要说说秧子的事情，一但说秧子，全家静了下来，末了，母亲还擦眼睛冒泪水。
母亲说：“这孩子脾气跟驴似的，在那边也吃不少苦。在家的时候，说她几句三天都不吃饭。”
阿东就安慰母亲说：“妈，大过年的，你想这干啥！说点高兴的。”
阿东笑呵呵给母亲开易拉罐饮料。
母亲喝了一口呛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