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声动弹不得。
世界安排的巧合很可笑，为什么这个时候，这个地方遇见周小里？为什么不是阿东？
阿声眼睛一闭，不再挣扎，原本从阿声嘴巴流溢出来的酒此时，半滴都不外溢。
周小里兴奋，所有的人都兴奋。
他们尖叫，狂呼。
阿声的喉咙裂得更大，酒灌得更猛。
阿声泪水流得也更湍急。
一瓶酒很快没了。
周小里抽出酒瓶，把阿声推了一下，按住阿声的几个人松开手，阿声“啪”的一响，倒在地上。
周小里的脚就踩在阿声的胸脯上，说：“你拽吗？我说你拽什么！扮一脸可怜相别人就信你吗？不过就开个玩笑，你何必叫你家里人来呀！想叫老师出我的丑吗？”
阿声知道周小里因为手表的事情耿耿于怀。
阿声反胃，就是吐不出来。
周小里说：“你的那些破事情谁不知道呀！老子不告发你而已。”
阿声头晕得很，天地在旋转。
周小里说：“不是说去老师那里说吗？顺便也告我去呀！”
周小里狠狠踢了一脚。
那一脚叫阿声捂住肚子疼痛打滚。
阿声没吭声。
或者说，又是巧合。
或者说，这根本就是一长闹剧一个收场的戏。
可笑啊！阿声对自己说。
因为阿东鬼一般出现了。
鬼一样的迅速。
阿声看得清楚，阿东冲过来那一腿就踹在周小里的腰上。
于是，一帮人围攻阿东。
阿东倒了。
闹剧彻底结束。
风又起，凉凉湿湿的，要下雨了。
两个人躺在地上。
两个人在蠕动。
没有声音，像两条蚯蚓。
阿声不动了，想这样躺下去，等天塌了把自己压个粉碎。
末了，阿声把阿声架起来。
阿东的腿明显是瘸了，站都站不稳当，架起阿声的时候倒了两回。
阿东说：“走，我们走。”
阿声听阿东的声音，猛将阿东推开。
阿声一句话不想说，拎起地上的包摇摇摆摆向前走。
阿东喊了一句：“阿声！”
阿声抹去眼泪，说：“结束了。”
阿东连跑带爬追上阿声：“你听我说，阿声。你听我说。”
阿声被扯得动不了，便说：“都结束了不是吗？”
阿东说道：“我是没有办法，你知道我是没有办法！”
阿声说：“我有办法！一个很好的办法，你知道的。”
阿声掰开阿东的手。
阿声忽然觉得，没必要去证实算数不算数的问题了，一切都明白了。
到底，是阿东没有办法了。
阿声一边笑一边走。
风就从他的耳朵两边掠过。
阿东喊了一句：“阿声——”
阿声笑到最后，倒在地上也在笑。
97
阿声是后半夜醒的。
这里是招待所。
阿声听到水龙头滴水的声音。
阿东在包扎自己的伤口，就坐在床的旁边。
阿声感觉头很疼。
阿声知道是酒喝多了的缘故。
阿声咳嗽了一下。
阿东停下手中的事情，连忙给阿声端一杯水。
阿声确实很渴，没几下就喝个光。
阿东问：“还要吗？”
阿声点头。
阿东拖着受伤的腿一耷一耷去倒水，然后又一耷一耷送到阿声面前。
阿东使劲搓自己的双手，眼睛不敢看阿声。
阿声喝完水，抽了一口气。
阿声在等，等阿东说话。
阿声也在看他，看他会不会抬头。
阿东没抬头，说：“对不起，阿声。”
阿声舔嘴唇边上的水，点点头。
阿东说：“你那天离开后，你爸找了我。你爸那天没走，就在远处一个地方等。你进学校后，我跟你爸谈过。”
阿声静静听。
阿东说：“你爸说，他说你要去重庆，希望我不要拖你的后腿。他说你们家亲戚在那边给你联系一个可以学习的地方。我觉得不可能，那天和他吵了。你知道，我脾气不是很好，我也知道你爸说的都不是真的。可是，我觉得不管怎么说，你爸爸都是为你好，就算朋友我也该支持你。你爸说我是一个民工，说不好听就是一辈子站在砖头上的人，要是你跟我混，有一天会把你毁了。你爸没知道我们的事情，以为我们是一般的朋友。朋友嘛，交得不好自己就一辈子毁了，交得好会发大财。”
阿东一直没抬头。
阿声眼睛就直勾勾望着阿东。
阿声说：“你今天去车站了是吗？”
阿东点头。
阿东说：“我去了。你爸说他会去城里找你，直接把你从城里送走。我今天上工的时候看到你爸提行李包，就想着他送你去了。我就跟在他的后面。”
阿声说：“那你为什么不出来？”
阿东没回答。
阿声勉强笑了一下。
阿东说：“阿声，反正我对不起你。我以为，我没办法。你爸他上过我们工地，对我说要是我再接触你，他就买个喇叭天天在这里骂我！我不是本地人，我是外乡人。”
阿声听到这样的解释，感觉是合情合理。
阿声觉得那不是阿东的错。
父亲也没有错。
阿声说：我错了。
两人就坐着，很久，无话。
快天亮的时候，阿东给阿声盖了被子。
阿声拉住阿东的手问：“东哥，我们跑吧！”
阿东像在犹豫。
阿声失望极了。
阿声说：“你不愿意，是吗？”
阿东摇头。
阿声说：“我们去别的地方，我考不上大学了。我可以和你一样，我可以打工，你能做的我都能做。你要相信我。”
阿东点头。
阿声希望阿东能说点什么。
可是，阿东没说，从口袋掏出一笔钱。
阿东说：“这钱你拿着。”
阿声捏那笔钱，狠狠地说：“我卖给你了？我卖给你了吗？东哥……”
阿东连忙解释道：“不是，不是！工地暂时离不开。你可以找个房子住下，等我这边的工作忙完再说。”
阿声彻底失望，本来考试前要问阿东的问题，现在都得到答案了。
原来阿东把自己买了一回。
阿东见阿声失望的样子，便又补充道：“我的钱，一半寄回去给我爸我妈，这一半给你。”
阿声说：“他们会打死我的，你知道吗？”
阿东说：“我们找个远一点的地方。”
阿声说：“这个地方我实在呆不下去了，我能长翅膀我早就飞了。我要是……要是……”
阿声想说要是没碰到阿东，可能自己早就和合子见面去了。
阿声没说出口。
阿东最后保证：“这个工期还有一个月，一个月后我保证带你离开。你也相信我好吗？阿声。”
阿声幽幽地说：“你带我去那里？”
阿东迅速回答：“去我们老家，在那里就没有人认识你了。”
可以说，阿声听到这话是兴奋的。
可是，去阿东老家能住一辈子？阿东的父母能给自己和阿东住一辈子？
阿声想到这个现实的问题。
阿声是高兴了，也担忧。
起码，阿声了解阿东还是在乎自己，没落下他。
阿声说：“一个月后，我跟你走。”
阿东笑了。
阿东紧紧搂住阿声。
阿声趴在阿东的肩膀上，嘴巴张得大大的，泪水一个劲地掉。
阿声想：一个月，三十天，不长，眨眼的工夫就过了。只要过了以后都会好起来。
那么，明天呢？后天呢？怎么过？
阿声把自己的身份定为：贼。
98
应该是半个月后的事情。
父亲出现了。
有必要说下阿声住的地方。
阿声住在离镇比较远的一个工厂旁边，房子比较简陋，当时阿东租房子的时候是工厂的一个老乡帮找的。这里什么都方便，唯一不好的地方靠近一个露天厕所。
阿东从工地拿回来一个小瓦锅，没有柴火，阿东就从工地抱些木板回来烧，有几次因为木柴的事情阿东和包工头闹了，结果是扣了阿东的钱。
阿声的床很简陋，几张木板拼成的，一小间屋子摆两张床。阿东说摆给人看的。
其实这段时间里，阿声没外出过。
阿东不知道从那里买了几本书回来给阿声，阿声翻了翻，是当时的《小小说选刊》，还有几本外国书籍。
阿声问过阿东书是那里来的。
阿东说怕他闷得慌，就朝别人借的。
就这样，阿声半个月就是和书籍度过。
高考的事情阿声还是会想到，想自己在考场除了语文，其他都没考好。
阿声知道，今生与大学无缘。
另一个角度来说，阿声还是希望自己能考上大学。
那么，父亲的出现是偶然吗？对阿声来讲，那不是偶然。
住在这里的第十天，阿声已经碰见过父亲。
那是个晚上。
阿声等很晚没见阿东回来，他找去的时候，在工地的不远处就见到父亲和大哥一个拿锄头一个拿棍坻住阿东。
阿东已经被打得七晕八素。
阿声不想出去。
父亲对阿东说：“明天要是不见阿声回家，后天砍你的腿。”
阿东说：“阿声没和我一起。”
父亲一木棍敲在阿东的背上。
阿东弯下了腰，那种疼直接疼到阿声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