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笔还在手里,很重的一支钢笔,似乎还有阿东的体温。
阿声对自己说:我一定会去坡子那里找你的。
91
阿东走后,阿声对母亲说想喝粥。
阿声在以后的日记里记道:这一刻,我很想吃东西,我从来没那么饿过。我知道,天上的神仙在指引我,让我从新活过来。
入夜。
夜很好,灯光也很好。
一切都好。
依在门口,看院子外家里人忙活的情景,阿声心里又有新的感触。
你活着,世界是转的,你死了,世界也在转。
阿声自己狠狠嘲笑了自己一番。
快睡觉前,阿声又吃一顿饭。
次日。
阿声感觉精神大好。
阿声要出门的时候,大哥说送他去。
阿声说不用了。
父亲一直没说什么,叫大哥拿些钱给阿声,说考试的时候自己在外头吃。
阿声没要父亲的钱,后来母亲追处门,硬是塞给阿声。
母亲“说”:“钱是她自己攒的。”
阿声推了几次,母亲塞给他就匆匆走了。
92
那个山坳。
阿东说的坡子。
阿东已经在这里等了。
阿东见到阿声十分的高兴,阿声也高兴。
从山坳走到学校,两个人无话。
但阿声心里装有很多的话,却怎么地也说不出来。
阿声想,到了学校就好了。
阿声想,考完试就好了。
阿声想,一切都会好的。
因为阿声有了新的打算,不管以后怎么样,至少他现在有一个新的打算。
这个打算是考完试叫阿东离开这里。
如果阿东真的如他所说的那样,好好照阿声一辈子。
或许,阿声对自己所想的是一相情愿,终究自己是自己的,同时自己真的是自己的吗?
或许,阿声想得过于完美。
天注定的东西,人是改变不了的,就如父亲这个时候已经出现在学校门口一样,阿声是改变不了。
93
父亲提着一个口袋站在学校的门口。
父亲的眼睛直直望住阿声。
此时,阿声和阿东并肩一起走过来。
阿东最先看到阿声的父亲,他撞了撞阿声。
阿声看到父亲了。
父亲手里提那个口袋,是平时装营养品的口袋,是大嫂买营养品给阿大的时候就装在里面。
这一次,父亲没有发怒。
阿声想,可能父亲觉得自己和阿东真的没什么。
父亲把东西提过来递给阿声。
阿声接了。
父亲又从口袋掏出钱,塞给阿声。
父亲说:“去城里考试不比家里方便,吃的,用的都得自己准备。”
阿声能说什么?
父亲说:“考完就回来。”
父亲说完就走。
阿声望父亲已经弯了的腰,猛然心酸。
阿东拍了拍阿声,安慰道:“不要难过了,你爸都对你好了不是吗?”
阿声眼睛涨涨的,但一点泪水都挤不出来,自己却很想哭。
阿东说:“我送你一起去城里吧!”
阿声说:“学校组织去的。”
阿东说:“那什么时候考完?我去车站接你。”
阿声说:“大后天。”
进学校前一刻,阿声忍不住问了阿东一句:“东哥,你说的话算数吗?”
阿东说:“只要我跟你说的都算。”
阿声笑了。
阿声翻了翻衣领,掏出挂在脖子上的颈挂。
那是阿东送给他的。
阿声说:“我会一直带着。”
阿声边说边拿出那支钢笔,说:“每一个字我都拿这支笔来写。”
阿东欣喜一笑。
阿东低声说了一句:“没有人在这里我真想抱你一下。”
阿声嘿嘿笑,脸迅速红了起来。
阿声说:“东哥,我想……”
阿东说:“有什么等你回来在说好吗?”
阿声说好。
此时的天,很晴朗。
阿声的心情也很晴朗。
94
阿声的日记里记道:
今天是高考的第一天,上午的作文题目要求是;诗歌除外,不少六百字。题目是:习惯。
我想了好久,我真不知道从小到大都喜欢了什么,我感觉我习惯了生活,或者生活习惯了我。东哥说我们以后都要互相习惯。可能我的生活真的就是慢慢地在习惯。
我的作文开始是这样写的:
生活在我面前哭泣了,因为我习惯了生活。
他在我面前开心了,因为我们都互相习惯了。
世界上没有本来没有故事,因为巧合才让世界有了故事。
……
我接着就写我的过去,我的一切一切,把我一直想说的都写了进去。同时,我也写了合子,写了合子的姐姐和姐夫,写了东哥,作文纸真的很少,少得可怜。我觉得我有很多很多的话要写,可是纸的容量不允许。
我承认是一个废话很多的人,恰好这样的时候没有这样的条件给我。
作文结尾我是这样写的:
写到这里,我唯一能看到的是这支钢笔,因为钢笔给我的是太多太多的习惯了。究竟是钢笔给了我生活习惯,还是教我如何去习惯?那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拥有这支钢笔。
是我一生的钢笔。
是我生命的开始。
95
返程的车开得很慢。
之前一路去考试的车上那股兴奋劲现在都消失完了。
似乎都考得不好。
阿声显得很轻松,无所谓。
考得好与不好说明什么?上大学?以后有美好的前途?
阿声也幻想过美好的前途,但那是小时候,现在想都不去想。
到车站的时候,同学们陆续下车,阿声想,阿东可能在车下,万一给同学看到不好,索性自己就缩在座位上等同学们先走。
当阿声下了车,没见到阿东,见到的却是父亲。
父亲提几个大的行李包站在远处等着阿声。
阿声担心阿东的出现。
阿声觉得太意外了。
意外得不能接受。
父亲向阿声走了过来。父亲说:“不用回家了,车票给你买了,下午的车去重庆。一会我送你去火车站。”
阿声呆了。
父亲在赶他。
阿声觉得很好笑,前两天父亲还好好的,现在变了一个人。
天变地变亲人不变。
难道亲人也能变?而且变得这么陌生,那么残忍?
阿声是想离开,但不是父亲亲身送他离开。
阿声笑着笑着,泪水就出来了。
阿声说:“我不走。”
父亲说:“你不走,留下给人看笑柄?”
阿声说:“别人愿意笑那是别人的。”
父亲拽住阿声,就是要拖阿声上车。
阿声挣扎。
父亲的手就像一只冰冷的拷子,阿声怎么掰,怎么打,怎么撕咬他都不放开。
父亲是铁了心了。
阿声叫道:“我不走!”
父亲将阿声用力一推,阿声倒在地上,围观的人多了,指指点点他们。
父亲说:“你走不走?”
阿声恶狠狠瞪住父亲。
父亲还要上前拉阿声,阿声一脚踹了父亲,父亲就势倒在地上,然后昏天暗地破口大骂阿声是杂种。
阿声站了起来,看父亲倒在那里骂。
阿声跨上前,从父亲手中抢过行李包,然后头也不回跑出了车站。
父亲的声音一阵比一阵响。
阿声知道,自己真的不存在了,阿声已经不存在了。
至少,自己没有了家,没有了亲人。
阿声的心比冬天的天气都要冷。
96
阿声在车站外的不远处。
阿声认为阿东就在车站的某个地方等着他。
起码刚才车站一闹,他应该看见的。
可是,阿声一直等,等,始终没见到阿东。
于是,又是夜。
有风的夜。
阿声想着,晚一点还可能下雨。
直到很晚都没有下雨。
阿声有点失望,天为什么不下雨?他想淋雨。
如果雨能让自己清醒一点的话,他宁愿一辈子都淋。
可是,没雨,风也停了。
阿声就在镇上走,无神志地走,拖着他那重重的行李包。
阿声自嘲:我是流浪汉。
前面的有很多人喝酒,喝酒猜拳的声音巨响。
阿声停了下来,很静的夜,很多人的声音,夜算静吗?
阿声不知道。
阿声打算走去工地,打算找阿东。
阿声想确定一个事,就是想问问阿东说的话算不算数。
不管算数也好不算数也好,现实是肯定的,阿东没有来车站。
阿声明确这个现实。
阿声曾经说过:天注定的事情,谁都改不了。
比如这次,今晚,这时。
周小里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
阿声也反应过来了。
周小里拿一个酒瓶,从猜拳的群人中走了出来。
周小里的脸在昏暗的灯光照下,变得紫红紫红的。
阿声认为周小里醉了。
周小里推了推阿声:“要喝酒吗?阿声。”
阿声说不喝。
周小里说:“都毕业了,喝点酒没关系。这么晚了你搬家吗?”
阿声不打算搭理。
阿声要走,周小里拉住阿声,然后对后面的叫了几声,几个不认识的人按住了阿声。
几只手掰开阿声的嘴巴,硬冷硬冷的酒瓶嘴插进阿声的嘴巴里。
酒是苦的。
酒是冷的。
酒是酸的。
酒是辣的。
阿声全身热了起来,一会无比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