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棚子里传出富有节奏的呼噜声。
阿声在这些呼噜声种慢慢睡了过去。
应该是下半夜的时候。
阿声被外面的叫声惊醒了。
首先阿声睁开眼睛,棚子里的灯早已亮起,很多民工都跑出去看。
棚子外面,一片哗然。
嘈杂声音中,阿声听到父亲和大哥的声音。
阿东已经醒了,坐在地上,他望住阿声,阿声呆着。
阿声感觉自己在做梦。
阿声决定出去。
等他出去一看,父亲已经被几个民工挡住,几个人互相推扯。
大哥拉着嗓子叫阿声。
阿声就站在棚子门口。
父亲看到阿声了,他蹿上来,把阿声拉住。
父亲说:“我找我儿子!”
民工议论纷纷。
父亲对阿声喝道:“给我回去。”
阿声一句话都没说,被父亲拉了出去。
临走前,阿东把阿声的衣服抱了出来。
父亲在接衣服的时候,推了阿东一把,说:“滚一边去!”
大哥也没有什么好气地说:“都是你们民工把我弟弟带坏了!”
阿声被推差点倒在地上,但他一点生气的神情都没有,只是望住阿声。
其他民工起哄,轰走父亲他们。
父亲往地上吐一泡口水,扯起阿声就离开。
身后,阿东还在站着,其他民工都已经进棚。
阿声想,今晚继续煎熬吧!
在心里,阿声有太多太多对阿东的歉意。
其实已经走远了,阿声还回头对阿东说:“东哥,对不起。”
阿声看到阿东在笑。
那是安慰的笑。
阿声也笑。
阿声给自己说:回去我还是要笑。
那么回去,自己真的还能笑吗?
43
阿声笑不出来。
父亲叫他跪在在院子的地上。
父亲站在门口,大哥立在一边,大嫂从房间走了出来,母亲“啊啦啊啦”叫在一边。
没有人站在阿声的一边。
父亲说:“你跪起,你就跪起!”
母亲比划手势,说阿声腰还有伤。
父亲没理会母亲,便又说:“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进去睡觉。”
阿声说:“我想什么?”
父亲完全没有气,说:“今天你就没错?一个大家子满世界找你,原来你去工地。你这是什么态度!”
阿声说:“我要是能飞,我早飞外国去了。”
父亲脖子一硬,哼的一声进屋去。
父亲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明天上课,你从地上给我去上课。”
父亲的意思就是叫他跪到天亮。
阿声说:“好的。”
大哥小声催促道:“你跟爸认个错。”
阿声说:“我没错。”
大哥摇头便和大嫂进屋。
母亲上前把阿声扶起来,阿声不动,母亲就拖他,但阿声的膝盖似乎长在地上,叫母亲如何拔都拔不动。
母亲无奈,拍打自己膝盖,她在给阿声不平。
阿声讲:“你们都是一路,我跪,我也能跪。跪不死我,我还是跪着。”
母亲连忙进屋拿衣服和席子出来,就铺在地上。
母亲打手势说:“你要是想睡觉,就躺在地上。要是不想睡在这里就回屋去。”
阿声摇头。
阿声说:“拿回去,我能跪。”
母亲不再说什么。
母亲回屋去。
阿声看到,父亲屋子里的灯开了又关,关了又开。
阿声知道,开灯的是母亲,关灯的是父亲。
44
次日。
很清早,早得有点朦胧。
或者说天还没有大亮。
阿声栽下了,栽得一点动静都没有。
阿声苏醒过来,首先感觉到的是自己躺在自己的床上,然后昏暗的屋子里隐约看到一个人影。
阿声的眼睛一直模糊,但清晰看出是个人的轮廓。
那人绝对不是父亲,不是大哥,不是大嫂,不是母亲。
那人搓着手来回在屋子里打转。
终于,那人向阿声走过来,给阿声掖了掖被子。
阿声努力把自己眼睛睁开,尽力看清楚。
是的,他看到阿东。
阿声是激动的。
阿声也是吃惊的。
阿声紧张起来,说:“东哥?”
阿东“嘘”一个手势,便说:“我昨晚一直在你院子外面,我不敢进来。早上你晕了,我就把你弄进来。”
阿声笑说:“东哥,你把我弄出去吧!我还能跪。”
阿东说:“你傻呀!你老爸简直是老封建!”
阿声说:“我一定要跪。”
阿声挣扎起来,但全身半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阿东按住阿声,说:“阿声,你别这样。你越这样我就越难受,都是我连累你。我不该叫你去我那里。”
阿声摇头道:“不是的,东哥。我自己愿意去的,不关你的事。”
这时,父亲房间传来咳嗽的声音,大概是要起床了。
阿声急忙把阿东推开,说:“东哥,你赶紧走。快走!”
阿东慌张起来。
阿声使劲推阿东,阿东转身要跑出去,跑到门口有折身回来。
阿东说:“别跪了,他们叫你认错你就认,认错又不痛苦。”
阿声泪水在眼睛打转,滑落。
阿声点头。
阿东说:“那我走了。”
阿东就走了,和阿声栽下去一样,一点声响都没有。
父亲的咳嗽声连接而来,阿声认为自己一定要爬起来,一定要出去跪着。
阿声认为自己是努力的,至少他能起来走出去,能回到原来跪的地方跪起。
当父亲出来,看到阿声还是原模原样跪着,他声响都不发。
过了一会,父亲才说了话:“累了就起来,歇一会去上学。”
阿声一笑,自己怎么也站不起来。
45
阿声对阿东说,人除非不呼吸,只要你呼吸就得动鼻子,等你哪天不动了,别人也动不了你了。
阿东往往在这个时候都喜欢听阿声说话。
阿东认为,阿声的学历比自己高,比自己有文化。
至少能交上阿声这样的朋友是自己的福气。
到阿声这边,他认为能交到阿东这样的朋友,是自己走狗屎运。
从来没有人听阿声说过心事,他自己的心事都跟日记本说。
阿东就是阿声活的日记本。
阿声认为,和阿东聊天自己才感觉自己是活的。
为此,阿东就说:“等楼盖好了,我也就要走了。”
阿声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阿东就羡慕望住阿声。
阿东是说不出那么有水平的话。
末了,阿声会开玩笑说:“等我真考完高考,跟你一块去打工吧!”
阿东愣着没搭理。
46
离高考似乎近了。
父亲似乎对阿声不怎么严了。
阿声还继续复习,上课,下课,没事情的时候偷偷跑去找阿东玩。
只要阿东没事做,阿声就领阿东跑河对面那座山上,两个人就坐在山顶那块大石头上。
这个时候,阿东会说很很多北方的习俗给阿声听。
阿声则给阿东说学校里的怪事,比如哪栋房子死过人,到晚上怎么闹鬼。
阿东竟然也相信起来。
像这样的时候,他们总开怀欢笑。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一个月。
直到高考前,一件事情的发生搅乱他们的欢笑。
47
阿声想不到的是,合子家来人了。
阿声还想不到的是,合子家的母亲竟然倒在自己家门口,顿胸捶足。
和所有成长以来的日子一样,上课下课,然后阿声回家。
这一日,还没到家,阿声便听到有剧烈的争斗声从家里传出来。
这是很少见到的,因为家里人和外人关系都很好。
父亲说,在外面要能跟人好,能说别人的好话你才能做好事情。
父亲说,比如你卖猪肉,要是对别人不好,谁买你的?
这一点,阿声是赞同的。
可是,阿声却做不到要和别人好,能给别人说好话。
那么,今天谁来家里闹?吵什么?
阿声带着疑问走进家门。
首先,阿声看到院子里扎一堆人。
父亲坐在屋檐下抽烟,母亲苦着脸站着。大哥时候准备着要打架的架势,大嫂抱住阿大站在阿声房间外面。
前面是合子家的人,合子的母亲瘫坐在地上,捶打泥地哭喊,合子父亲使劲拉扯合子母亲,合子的姐姐抱着手站在前面,显然是个领事的。
合子的母亲说道:“就是你们阿声害死的,就是你们阿声害死的。”
父亲始终不发话,连表情都没有。
大哥是沉不住气的人,所以他就说了:“我们家阿声怎么害死你们家合子来着?”
合子母亲使劲拍打地上。
合子的姐姐说:“有些丑话我们关起门来说,但和你们说就打开门来说吧!阿声就不知道我弟弟和那个民工很要好吗?他插一脚进去,不就是杀我弟弟呀!”
大哥完全没反应过来。
大嫂抱阿大也忍不住了,上前就开口骂:“你们家的要的是男人,我们家阿声要的是女人,以后娶的是媳妇。谁跟你们家合子插腿子勾脚了?”
合子姐姐怒了,指大嫂骂:“不以为我不知道,我弟弟去的时候你在外面造谣造得最多。说话都向你小叔,自家人你当然说的是自家话!你们阿声要娶媳妇跑人家民工房住做什么!”
大嫂憋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