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我真的太无能,太不上进了。所以今天班主任也这么批评我。刚刚晚自修回来,我见道工地上的那个北方人,他喝醉了冲在大马路上被我的自行车撞倒。我本来是要去道歉,可他没等我道歉,就拽住我的头发把我推倒在地上,我的车子也被他摔了几下。我真想拿石头砸死他!可是他哭了。蹲在我的自行车旁边哭了起来,哭完就躺在那里,我吓坏了,连忙扶起自行车回来。这算我的运气不好,身到那里都受欺负,连一个发疯的醉鬼都肆无忌惮欺负我,污辱我。世界变了,变得颠三倒四,把家里人都变成家外人。回到家,爸爸见到我脸上有伤,就问我是不是打架,我说没有,他不相信,拿木棒子朝我身上打,大声骂我不上进,说我就是一个下三滥的小混混,一辈子都没有出息!我不解释了,他们常常不相信我。我跟自己说,哪天我我告诉他们我去死,他们不相信,等他们真发现我死了,那时候我真死了,他们才高兴。
本来我要做点作业,但我想没必要了,过几天我就跑外地去,真正不上学,逃出这个家和这个鬼地方,一辈子都不回来。
我会做到的,一定。我发誓!
4
阿声决定出走。
出走前发生了一件事情。
阿声的父亲是个卖猪肉的,没有自己的摊位,属于挑着货物满地方叫卖的那种。
父亲经过建筑工地那会,几个人冲出来对他拳踢脚打,没一会工夫,他便昏了过去。
父亲被送回来的时候,猪肉没有了。
送父亲回来的人就是那个长头发的北方人。
阿声真正清楚看到这个人,算是第一次。
他叫阿东,北方人。
父亲醒来后却指阿东鼻子说是他袭击了自己。
阿声的大哥听父亲这一说,连忙到院子外操起锄头进来要砸阿东。
阿声想都没想,去抱住大哥的腿,忙叫阿东离开。阿东离开后,先是大哥一顿抽打,然后父亲又来一顿。
父亲说:“你就是猪!这大路上谁打了我都不知道,猪肉也没有了,我也被打伤了,找谁赔?他一个北方来的,看就不是个好东西,就是他打的!不是他也要说是他,叫他赔!你大哥绑了他,他们就给我们钱!你他妈吃里的胳膊往外拐!”
直到父亲打累,阿声才有力无气爬回房间。
阿声对自己说,这个家实在是呆不下去了,一定要走。
可是,阿东的出现似乎把他所有的计划搅乱了,连他的命运也搅乱了。旋乾坤转的,他和阿东的命运都搅乱了。
阿声后来说,要知道后来发生那么多事情,他绝对不拉住大哥,绝对不管他们的事情。
天定的事情往往都是自己不知道的,对阿声来说,自己的未来就是个未知数,所以,自己的命运自己都掌握不了,何况发生的事情?
5
阿声决定偷钱。
他想,要离开必须先从家里偷足够的钱才能离开。至于要偷多少,阿声这么算的,出走找工作,首先要吃饭,每天至少要吃三顿,一顿饭三毛钱,工作可能要找两天,那大概要两块钱左右。等找到工作了自己也就有钱了。
有天,他听人说,打工要坐车去外面,还要租房子住。
阿声想,坐车要买票,可自己要去那里都不知道,这票要多少钱也不知道,就算到别的地方,租房子住也不知道要多少钱。
阿声有点怕起来。
因为,钱偷多了爸爸会发现,到时候又得挨打。
目前来说,阿声已经偷到了七毛钱。
阿声决定偷下去。
6
父亲发现钱少了,是在阿声偷钱后的第六天。
那天阿声放学回来,自行车架在外面还每放好,父亲就从屋子里冲出来,二话没说扯下阿声的小背袋,把袋子里里外外抖个光。
袋子里没有他发现的钱。
父亲又把阿声拉过去,依次搜索他的口袋。
结果,父亲一分钱也找不到。
阿声心里既担心又兴奋,担心父亲发现了钱,也怀疑了他,高兴的是父亲没找到证据。
父亲搜完一句话也不说。
晚上吃饭的时候,父亲当家人说:“钱你们要,我就给你们。我还没死!用不着偷偷摸摸!我明明数好这么多钱,每一天总要少几毛钱。长翅膀飞了?”
大哥大嫂门头吃饭,小侄儿被父亲的话震得直哭。
阿声的母亲是个哑巴,不会说话,眼睛却紧紧朝阿声望。
阿声始终不吭声。
晚饭后,大哥把阿声拉了出去。
大哥怒声问阿声:“钱是不是你偷的?”
阿声说:“我没偷。”
大哥推了阿声一把,说:“我没偷,你大嫂也没偷,难道是阿大偷了?”
阿大是阿声的侄儿,是大哥大嫂一岁半的儿子。
大哥对阿声在很多时候是没有办法的,因为不管他说什么,对阿声做什么,阿声不吭声了。
于是,这件事情就淡了。
阿声偷钱的计划告一段落。
7
阿声经过工地,碰到阿东。
是阿东叫住他的。
阿东甚至还带又火气责问阿声,说:“我救你爸爸,他为什么说我是打他的人?”
阿声不想解释,本身就是爸爸不对,解释多了就是想摆脱自己的丑事,再说爸爸那天的想法确实丢人。
阿东说:“我那天跑了,后来还看到他们打你。你不是他们家的孩子么?”
阿声看了他一眼,要推车走人。
可是,阿东忽然说:“你是不是要到工地打工?”
阿声心里莫名奇妙兴奋起来。
“是啊!”阿声高兴回答。
阿声笑了,很灿烂。
阿东望住阿声,自己也微微一笑。
“你能做什么?适合读书。”阿东笑着说。
阿声本来兴奋的笑脸,忽然僵了下来。
“你能帮我吗?我做什么都行,只要能赚钱。”阿声说。
阿东用审视的目光盯住他。
“我要离开这里。”阿声坚定地说。
“为什么要离开?”阿东问他。
“我不想告诉你,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阿声觉得他没有诚意帮自己,自己没必要多废唇舌。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阿东的声音说:“你可以帮我递砖头。”
其实建筑这里面有这个规矩,上工的民工分大工小工,相当于师傅和徒弟。大工负责上墙,小工负责递泥浆和砖头。到结帐的时候,有的建筑队是统一发钱;但有的是大工随便带领小工,而小工的工资是由大工负责。
这点上,阿声后来才知道阿东在帮他。
8
阿声有四天没有去上课。
这天,父亲挑猪肉行卖,在路上碰到阿声的班主任,班主任把阿声不上课的事情告诉了父亲。
父亲当场大怒,第一反应就是跑到建筑工地。
父亲也知道,阿声要去的地方就是建筑工地,因为上次他来过。
建筑工地上,阿声给阿东递泥浆,托着一盆泥浆吃力向上举。阿东看起来比较粗犷,内心却比较细,很体贴人,每到阿声提不起泥浆的时候,他都下去接。往往这种情况,小工都得下工回家,没人会要。
建筑工地按工分计钱,你做少了就赚少,赚多赚少就看大工小工互相配合得是否默契,动作是否快。
阿声明显拖阿东的后腿。
阿声给阿东递泥浆的时候说:“东哥,要不我不做了。”
阿东诧异道:“为什么?想上学了?”
阿声摇头。
阿东说:“该上学,人呢不能一辈子都干这个!”
阿声问:“你为什么不上学?你能比我大?看你都比我小呢!”
阿东大笑。
阿东说:“你多大?”
阿声说:“快十八了。”
阿东笑:“我就比你大。我二十二。”
正说着,阿声的父亲来了。气势汹汹过来,把肩膀上的猪肉担子一放,朝阿声大腿踹了过去。
阿声立即倾倒在地上,本来举在头上的泥浆,脱手朝他他身上砸下来。
父亲毫不留情面,往死里踢阿声。
阿东看到,连忙从墙上跳下来,去推开阿声的父亲。
阿声父亲见阿东,火气更加旺盛,转身去操起扁担朝阿东劈过去。
一扁担就劈在阿东额头上,血很快流了出来,阿声见状,也顾及不了自己的疼痛,上前把阿东拉开,父亲的第二轮以后的扁担就落在阿声身上。
阿声晕了。
阿动后来再见到阿声感叹地说:“那会我以为你死了。”
9
阿声醒过来感觉全身疼痛无比,他就躺在床上。
阿声的母亲坐在木床前面的小木板凳上。
母亲见阿声睁开眼睛,满脸悲伤立即笑开,上前摁住他不给他动,阿声心里委屈,呜呜地哭了起来。
母亲示意叫他别哭,手指门外,说父亲一会进来就不得了。
阿声心里惧怕,闷闷的把哭声噎了下去,泪水却滚落不止。
到底,父亲进来了,看到阿声在哭。
母亲见父亲进来,连忙站起来挡在阿声的前面。
父亲冒着火的眼睛盯住床上的阿声,一手把母亲推开。
阿声知道父亲要做什么,很多很多时候,父亲在打完他,然后会亲自到他面前说几句好话。
阿声哽咽着。
父亲就站在他的面前。
父亲说:“我让你读书亏待你了?叫你去打仗了?”
阿声无语。
母亲过来拉父亲,父亲一臂膀把母亲甩得老远。
父亲说:“今天要不是有人拦着我,我非把你的腿砍了不可!”
阿声知道,父亲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到他的身上,听别人说过,阿声出生的时候,接生婆告诉阿声的父亲,说阿声是“红包”落地,日后必是状元,是富贵之人。父亲欢喜,读书后阿声年年必须得考第一,若考不了第一父亲就打。渐渐地,阿声厌学,不喜欢说话。
父亲说:“不上大学,你一辈子也卖猪肉!你大哥连猪肉都不会卖,种地种不活庄稼。我看指望你们是指望不出什么东西。”
父亲对大哥心里始终有个节,大哥以前好赌。曾经把父亲所有的钱都拿去赌,后来父亲追了回来才没酿造大损失。父亲认为大哥是来造孽的,只有阿声“红包”落地带给他福气。后来父亲听人说,只要给大哥讨个老婆,以后家门就福禄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