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老师

当我怯生生地走进家门的时候，窄小的客厅里坐着老校长和那个我听人说过无数遍的洋老师。

以前我只是远远地望见过他。

今天的他并没有穿中山装，换了一件白得耀眼的衬衫，裁成燕子尾巴似的领子翻在外面，整齐地束在黑色的西裤里，西裤烫得笔直，脚上是锃亮的黑皮鞋。

他站起来满脸笑容地向我们打招呼，那弯弯的眼睛里藏着友善和热情，咧嘴的瞬间，那一口整齐的白牙灿然生辉，整间阴暗的屋子感觉被他明媚的笑容照亮了。多年以后，我才知道还有一个词叫“蓬荜生辉”，或许用来形容这种场景会更恰当吧！

“就是他要上一年级吧？”他问我爷爷。

“是啊，向老师问好啊！”我爷爷操着一口乡下的客家话和他交流，没想到连蒙带猜也能说得起来。

那个年代的乡下，小孩子基本上没怎么见过外面的生人，更何况这可是我仰慕已久的洋老师。

“过来啊！”

望着他笑意融融的脸孔，一向嘴巴利索的我竟然喃喃不知如何开口，脸涨得通红，手足无措地低着头。

“小孩子，没怎么见过生人，胆小！”我爸在旁边补了一句。

还好，洋老师听懂了。

“来，我们到院子里说说话。我啊，听说你虽然没上学，却认识不少字，还会10以内的加减法，很了不起啊！”

洋老师亲切地揽过我的肩膀，走到院子一角，低声地对我说。

就在他靠近我的瞬间，我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皂味，嗯，真香。

“老西，他还会讲故事！”

大笨牛不知道什么时候在院子门口大吼了一声。他拗着口说的普通话听得好别扭啊。

“是吗？能给我讲讲吗？”入乡随俗的洋老师真聪明，连客家话都会听了。

他半蹲着，眼神期待地望着我。当时的我虽然7周岁了，但是由于先天不足，长期营养不良，体质很差，个头和现在5岁小孩差不多。

我激动的情绪一直都没有平静下来，被大笨牛大声吼了一句，脑子一片迷糊，根本想不起什么故事了。

“嗯…没关系，那下次再讲，我先来考考你的认字和算数。”

他的声音既清亮又沉实，普通话说得那么好，听起来就像收音机里发出来一样，感觉又亲近又舒服。

一直神情恍惚的我，感觉近在眼前的洋老师是那么遥不可及，仿若在梦中一般。

“来，你把这几个字念出来。”

他用钢笔在一个笔记本上写下“大小，多少，上下，左右”八个字。我一下就念出来了。

“嗯！不错啊！”

他向我伸出了大拇指。

“红星公社、牛头沟大队、黎村委会！”我受到表扬以后，信心大增，脱口而出就把他写在本子上的地址也读出来了。

“哗…你，好棒啊！真想不到啊，小伙子！二年级的小朋友都未必能认识这几个字啊！”

“是他爷爷教他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挪进院子的大笨牛又在一旁抢白了一句。

“是吗？”

我回过头，冲着阿牛狠狠地剜了他一个白眼。

受到表扬的我心里甜滋滋的，有点不好意思点了点头。虽然，我不会说普通话，但是因为经常听广播，所以他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听清楚了。

“嗯，很好。你很聪明，上了学以后就要认真读书！”他稍稍用力地在我的肩膀上拍了拍。

然后转身到客厅，从他黑色的一个包包里，拿出一本小人书递给我：“呶，为了表扬你，老师送你一本连环画。”

我兴奋地接过来一看—《闪闪的红星》！

“是潘冬子！我看过电影！”

“对啊，希望你以后像潘冬子一样，坚强勇敢不怕困难！”

洋老师目光炯炯，眼睛里了充满了鼓励。

“谢谢…老师！”

不知道为什么，一股热流激荡着我的嗓子眼里，酸酸的，辣辣的，突然有一种放声哭一场的冲动。

…

虽然爷爷和爸爸再三挽留，但是校长和洋老师最终还是没留在我家吃饭。

那天晚上，我一直抱着那本《闪闪的红星》，翻来覆去地看了很多遍，直到累得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梦中，好像看到了潘冬子穿着一身军装，背着马刀缓缓向我走来，后面还跟着面带微笑的洋老师，他一身笔挺的中山装，是那么器宇轩昂，朝气蓬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