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里的小师弟
冬天像一个待字闺中又恨嫁的女子,扭捏作态了好久,磨磨蹭蹭终于来了。
在广东大部分地区,真正算得上冬天的日子其实很短,前后不足一个月时间,所以弥足珍贵。
地道的北方人对于广东的冬天是不屑一顾的,最冷的极限也就是零上三四度的样子,大部分时间是十多度左右,一件毛线衣就可以过冬了,根本用不上羽绒服。
很多没有见过北方冬天的广东人会很无知地问:“冬天了,你们那怎么还不下雪啊,为什么不是天天都下雪呢?”
没出过广东的本地人其实很难想象北方冬天的样子,我的大学舍友里就有一个北方的,天气稍微凉一点他就整个礼拜不洗澡,还张嘴挤兑我们说:“哎呀,我说你们广东人身上怎么那么脏啊,天天都要洗澡!”
不过也有例外,广东偶尔也会遇到寒冬的。
听我们父母一辈说,几十年前的冬天要是冷起来也会冷死人的,那时的霜冻天气往往可以持续一个月。
我依稀也记得,刚上小学那会的冬天是非常冷的,早上上学要把自己所有的衣服都穿上,没有棉衣,更没有羽绒服,少数家庭比较富裕的同学有一件毛线衣和一条秋裤打底,像我这样的根本没有毛衣和秋裤概念,只好把大大小小的单衣都穿上了,鼓鼓囊囊的像只难看的粽子。
学校里没有生炉子,四个窗户没有任何遮挡,嗖嗖地直往里面灌冷风,课室屋里屋外一样冷,每个同学都冷得脸颊通红,嘴唇干裂,两只手和耳朵都长满了冻疮,发作起来又痛又痒,大部分同学鼻子下面都趴着两条难看的青白鼻涕。
下课了,每个老师都会叫我们在课室里做一个身体取暖游戏:大家都往一个角落里挤,外面的人千方百计往里面挤,角落里面的人死活不肯出来,所以大家伙都在互相拉扯着,对抗着,嘴里还发出各种各样的怪叫声。
你可小看这一小游戏,玩到疯的时候全身都热乎乎的,汗水可以把头发都打湿了。
那时的小学老师基本就是在镇上初中毕业就可以回村任教了,很少有师范毕业的专业老师,就算有分配到我们村来也是走走过场,没多久就会调走的。乡下生活那么艰苦,正所谓人往高处走,谁愿意留在这种狗不拉屎的偏僻农村呢?
学校没有一个老师会讲普通话,只能用半生不熟的夹生普通话带着我们朗读课文。校长是一个家里种着十几亩地的老头儿,有干又瘦,能写一手漂亮的毛笔字。他家里也不好过,农忙时候经常带着我们去给他们家种花生,收黄豆。
还记得还有个老师很得意地问我们,你们听说过英文吗?我告诉你们中国的英文叫“猜哪”。当时我心里还在偷偷发笑:“猜哪?谁知道往哪猜啊?”
到现在我还能想起那个老师说起“猜哪”时那种洋洋得意的样子,每逢遇上要到校长家种花生的日子,我总想偷懒,心里狠狠地发誓:今后不管怎样,绝对不能做老师,绝对不能过这种苦憋的生活。
呵呵,没想到才过了十多年,我就自己给自己掌嘴打脸了。
…
想想那时候的日子虽然挺艰苦的,但是很单纯,很美好。
天气再冷,都不能阻挡小伙伴们到山坡上树林里,在山谷、河边、田野到处游荡,烟熏老鼠,火煨番薯,烤小鸟蛋,自炒爆米花…
大自然里有无穷无尽的趣味,每一个小孩生活在其中,总会无师自通地寻找各种乐子,玩得忘乎所以。
没有写不完的作业,背不完的英语单词,没有担惊受怕的测验考试,更没有骇人听闻的前途和命运之类的沉重话题。
童年时代总是美好而短暂的。
自打我上了高中以后,冬天的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了。
科学家说的特别让人担心,又是拉尼娜现象,又厄尔尼诺现象,反正广东人的冬天渐渐就不再冷了,好不容易买件好看一点的冬衣想在过春节时显摆显摆,二十几度的高温让你实在穿不进去,只能眼睁睁地把它扔进柜子里发霉。
可是天总是有不测风云的。
我正想着今年冬天就不买衣服了,凑合过得了。没想到天气突变,一场从西伯利亚吹来的寒潮席卷全国,从北到南,横扫广东。
让之前还一直穿着毛衣的广东人瞬间就掉到了冰库里。
天阴沉沉的,前列腺发炎似的不时滴着几点像憋尿般的小雨滴。
这种潮湿阴冷的天气是最让人绝望的。
记得以前王德成曾经说过,广东人的冬天比东北冷多了,因为屋里屋外是一样冷,没有一个地方暖和的,连床上的被子都是潮冷的。
东北的大小城市都有暖气供应,像空调一样,一进门就暖融融的,光穿一件秋衣就可以了,而农村地区家家户户都有炕,那炕啊烧得热得都烫人,你说晚上睡在上面该有多舒服。
自从来到这个鬼学校以后,我天天忙于应付学校里一大堆鸡零狗碎的杂事,成天扯着嗓子说话,一到傍晚下班累得连一句话都不想说。要不是龙斌经常会约我打打球,吃吃饭,趁机开导开导我,恐怕早就熬不下去了。
下班时候,望着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办公室里的同事纷纷议论起来。
“早点回家吧!这种鬼天气!”
“是啊,最讨厌这种天气了,看着心情就郁闷。”
“这么冷打边炉吃火锅最好了!”
“好啊,单身狗凑一桌吧!”
“哈哈,你们不能歧视有家庭的人啊!”
“行啊,有家庭的今晚独自去偷欢!”
…
经过快半年的磨合,办公室的紧张气氛渐渐缓和了很多。尽管还是有很多小矛盾小摩擦,但毕竟大家都还是个老师,表面上的礼节还是要维持的。
更幸运的,我以自己的真诚和坦荡还是认识了几个好朋友。
有道是“患难才能见真情”,正是在这么艰苦的环境中,我们能走在一起,说明大家的三观还是比较接近的。
尽管人各有志,大家想法不尽相同,但是那几年我们结下的友谊成了我一生的财富。
正当我和几个同事商量去哪里打火锅时,办公室主任匆匆从外面走进来,后面跟着一个身材高大,肌肉结实,皮肤黝黑的小伙子。
“寇老师,嗯…这是来学校实习的跟岗老师—詹俊钧。俊钧,你以后就跟着寇老师学习了。”
“哦,实习老师,是上语文课吗?”
“不是,他是计算机专业的。”
“计算机专业,跟我?”
“没关系,他主要是学习做班主任的,一个月时间。”
“嗯,好吧!”
“谢谢寇老师!”小伙子足有一米八的个子,虽然骨骼粗壮,但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气质倒不显得粗野。
“不客气,你叫—?”
“詹俊钧,詹天佑的詹,英俊的俊,雷霆万钧的钧。嗯,寇老师,哪个…我们还是校友呢!”
“是吗,你也是x大毕业的?”
“对啊,你是我的大师兄,我是你的小师弟!”
我不仅再次打量眼前的小伙子。
咖啡色大衣里面,一套蓝白运动服。青春勃发,笑意盈盈,几粒青春痘在额头上,赫然可见。
呵呵,呵呵!
好—你个小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