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身汉

离开琴行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公交车已经停运了，等了好久也没有看到的士。

我和龙斌只好缓步在大街旁的林荫道上走着。

夜风吹来，树叶飘零，感觉有点萧瑟的冷清。

我们都没有说话，默默地走着，想着各自的心事。看得出今晚的龙斌情绪有点复杂，平时的他总是一副乐观豁达的模样，不时蹦出的俏皮话总能让我哈哈大笑。

可是听完了汪老师一轮怀旧的歌曲，也许也勾起了龙斌藏在心底已久的思绪吧。

我绝对相信汪老师和龙斌肯定是他们那个年代青年人中的佼佼者，能在那个年代考上大学，绝对不可能是等闲之辈。

《草原之夜》的基调本来就带着一股淡淡的惆怅，有思乡，有念友，还有那种单纯美好，朴实执着的对爱情的憧憬和向往。

也许汪老师动情的歌唱激起了龙斌内心的共鸣吧！

在这样的一个冬夜，美妙的琴声和浑厚的歌声确实能打动人的心灵。

想必汪老师也是个有理想，有抱负，有情怀的人。

他一连唱的几首歌都让我感动。

像俄罗斯民歌《山楂树》，虽然不是很熟悉，但是优美的旋律和窝心的歌词却让我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看着龙斌若有所失的样子，我断断续续地哼起来《山楂树》旋律来。

歌声轻轻荡漾在黄昏水面上，

暮色中的工厂已发出闪光，

列车飞快地奔驰，

车窗的灯火辉煌。

山楂树下两青年在把我盼望。

哦，那茂密山楂树呀白花满树开放,

我们的山楂树呀为何要悲伤?

当那嘹亮的汽笛声刚刚停息，

我就沿着小路向树下走去。

轻风吹拂不停，

在茂密的山楂树下，

吹乱了青年钳工和铁匠的头发。

哦那茂密的山楂树白花开满枝头，

哦你可爱的山楂树为何要发愁？

白天在车间见面我们多亲密，

可是晚上相会却沉默不语。

夏天晚上的星星尽瞧着他们俩，

却不明白告诉我他俩谁可爱。

哦最勇敢最可爱呀到底是哪一个？

亲爱的山楂树呀请你告诉我。

尽管哼得不怎么连贯，但是龙斌似乎也听进去了，我看见他的手指跟着我的旋律在不断地打着拍子。

他挺拔的身影在眼前晃动，厚实的身板给我挡住了不少的冷风。看到他微微被风吹起的衣服，我特别想上去摸一摸。甚至冲动地想从后面抱住他，把滚烫的脸贴在他的后背上，告诉他我对他的满腔热情。

只可惜，在感情上，我一直是个懦夫。

陈国志说喜欢我不争不抢的性格，其实这是源于我根植内心深处的自卑。

我没有一张炫目的脸，没有作为一个男人应该有的高大结实的身材，我没有托世在一个良好的家庭里，个人的能力和素质都很普通。年过三十了，工作不稳定，收入不高，家庭负担还很重，最重要的我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同志…

有时，我觉得自己就像藏在暗沟里的小老鼠一样，常年不见天日，躲躲闪闪着周围的一切，生怕哪天一露面就被人抓住了。

其实我的内心很坦然，我知道身为同志不是我的错，同志也是生物进化的自然现象。我很早就认同自己的性别身份，没有一点心里负担。

但是，我们毕竟是群居的生物，还生活在一个错综复杂的关系网里，身在其中必然会受到其中的影响。

也就是说我们虽然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但是我们还有父母，兄弟姐妹，亲戚朋友，同学同事等，我们总不能凌驾于所有人之上。

很多社会学专家也说了，哪怕有一天同志婚姻真的合法化，但根深蒂固的传统伦理观念也可能让同志绝望。

龙斌虽然对我很关心，很好，但是只要他一天没有亲口承认他对我的感情，我就不能盲目地相信这份感情的存在。

这是我最后的底线，也是我多年来一直小心翼翼呵护的尊严。

龙斌人那么好，万一他知道我是个同志，他又是个直男。他还会像现在这样对我好吗？好不容易才遇上这么好的一个朋友，至少像现在他还可以经常陪在我身边，为我排忧解难。一旦…唉，算了吧！

嗯，我啊，还是把心事藏起来吧！

本来就是比较偏僻的小镇，平时人并不多。

热闹时候多数是假节日或是晚上工厂工人下班，他们用自己的青春和汗水浇灌了这个珠三角一隅的繁荣。大多数外来工都是十七八岁就出来工厂打工，等到成家生完孩子，把孩子扔在老家，然后又继续回到这里一直干到四十几岁。也许有些个别脑子活泛的，能凭着自己的才干和勇气在城市留了下来，买了房子，把孩子和家人接过来成为了城市的主人，但这毕竟是少数的。绝大多数人都是这些大小城市的过客，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优胜劣汰，适者生存这种丛林法则在哪个朝代，哪个角落都是相同的。

没错，这里的经济是发展了，从外观上看和经济发达的大城市没什么两样，可是生活在其中，你会无比的压抑。

在这里，你会发现很多奇怪的现象。一个外地人身在其中会如此格格不入，尤其有思想，有个性，善于思考的人。

我想，不仅仅是我和龙斌，还是汪老师也不例外吧！

本来心里窝着许多话想和龙斌说的，但话题失去了说话的氛围就难以发芽了。

就快到我家门口的时候，龙斌的脚步慢了下来。

“冷吗？”

龙斌突然冒出了一句。

“不冷，走着还有点热呢！”

“老汪，其实也挺不容易的…他的，经历比我还曲折。”

“嗯，我知道。活在世界上谁都不容易。对生活有要求的人更是如此。”

“对啊，不想随波逐流，不想失去自我就要坚守一些原则和底线。但是，做自己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明白。”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人世间啊，这自由，可是最难得的。”

“嗯…是。”

“海洋啊，有些事，我们不能太较真。学会看开点，看淡点，看远点。人生短短几十年，不能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龙斌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路的前方，这话好像是对我说的，更像是对他自己说的。

“斌哥，今晚看你好像…情绪有点低落？”

“哈哈，是啊，我也不是铁打的嘛。说老实话…我也想家了。”

他的声音突然黯淡下来。

“想家？你…你家不就，在这里吗？”

“呵呵，哪啊？老母亲和老婆孩子都在老家呢。我啊，和你一样，是个单身汉！”

他转过头来，展露出笑容望着我调侃了一句，眼睛里闪闪发亮。

哦—原来你在这里，也是个单身汉！

呵呵！

嘻嘻！

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