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刚出去,小护士就推着小车查房打点滴来了,我闪到原来文文坐的那张椅子上,看着小护士把尖细的长针刺进小晏手背的血管里。小晏说,我知道你今天拆线,我正着急去看你呐!我想见你都想疯了,今天终于能下床,你没看见刚才我走得多好...
我想起之前我打点滴的时候我姐总会给我洗条热毛巾敷手,我就给小晏也洗了一条,我说,谁让你下床走的,你随便下床万一动了伤口怎么办?
小晏说,小心点,没事儿,我老躺,躺时间长了腿都肿了,都没知觉,大夫让活动活动,肯定有好处。
我把手伸进棉被里摸了摸小晏的腿,我鼻子一酸,眼圈立马红了。
小晏握着我手,她说,你没事儿,我就没事儿了,我这是没根儿的病,等好了还和从前一样,等我好了,你再跟我比11路,你没准儿还追不上我呐!这些营养药可不是白打的!
上午这个时间小护士总会推着小车给有药剂的病人挨个儿吊上针,我在医院的这几天已经摸透了,只要针一吊上,一袋接着一袋地输液,一小天没别的节目。
病房里的电视正放着一部获奖枪战片,枪林弹雨的,打得火热。小晏说,小阳你看,电影里面那些人临死的时候,总会留口气说想说的话,弄得观众就感觉生离死别,特被感动。这回我可知道了,原来人要死的时候根本说不出来话,我当时使劲喊你,让你快跑快跑,我那么使劲都喊不出来,心里什么都明白,就是喊不出来。小晏轻轻地把我的头发撇开一条纹路,她说,看你这头,就知道一准儿得缝针,现在还疼吗?
我说,不疼了。我给小晏重新洗了洗毛巾,然后给她揉腿、揉脚,我当时特想为小晏多做点什么,就感觉失而复得,心里那么感动,那么激动,兴奋得都不知道该干点什么好了。
小晏被我按摩得好像挺舒服,她说,小阳啊,你回小屋么?你回去的话给我找一套衬衣衬裤,我想换换衣服,把我棉袄也拿来,下床时候好穿。
我赶紧点头,我说,明天元旦,我明天中午在家吃了饭就到小屋给你拿衣服去,还有什么想要的,我一块儿拿来。我解开小晏的病人服纽扣,想确定一下她穿着哪套衬衣,我回小屋去应该给她拿哪套衬衣,结果看见她整个儿胸脯都缠着绷带,那些绷带从她的肩膀绕过来,散发着一股碘酒的味道。我当时吓一跳,我说,怎么她们没告儿我,你到底都伤着哪儿?是不是还有什么地方伤着了,啊?小晏拽着我衣服向上提了提身子,她说,没啊!看你那脸,全白了,我这不是后背的药敷不住吗?这么绕过来固定一下,都好多了,前两天都不敢平躺呢!
我松口气,我说,你可吓死我了。
小晏笑,她说,好哇你,羞不羞啊?
我明白小晏话的意思,我说,你羞不羞呀?你往哪儿想,你现在就是少胳膊少腿就是成了老妖精我也要你,我是怕你伤着。
病房里很安静,我们说这些的时候几乎是耳语,小晏横我一眼,作出一副信你都是王八蛋的表情。完后突然特正经地说,小阳啊,你明天给我妈打个电话吧!咱们这一场叶雨肯定花了不少钱,叶雨天天照顾我都累垮了。开始,我怕我妈害怕,现在我好多了,你明天把我妈带过来,反正早晚也得知道,总不能出院了不回家吧?
我点头,我说,那咱们怎么跟她说?不能实话实说吧?
小晏叹气,她说,先瞒着,先编个谎儿行不行?
我看小晏那样好像也想不出来什么好办法了,我说,那怎么可能瞒得住,还是先别通知,你出院了先回小屋养,等好利索再回家吧!
小晏不吭声,半天说,你决定吧,我听你的。
第二章 抚摸灰尘
〈52〉
那天,一直到小晏动撵,我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医院,往家走。
我不知道,在我回家的这天中午,小晏的妈妈,我们学校的教导主任和我们校长都去了医院。高业唆使尹美丽**卖毒,高业枪伤小晏以及小晏和我的爱情在我们校长嘴里成了一环扣一环的因果过程,这过程有丨警丨察们作证,有高业和尹美丽作证。小晏的妈妈闻讯之后,在校长豪华气派的办公室里惭颜痛哭,她随我们校长一块儿来到医院,当时正是午餐时间,病房里病人们都去吃饭了。小晏也在吃饭,她和柳仲文文说说笑笑地正在吃叶雨从饭店买回来的小灶,当她看见我们校长,看见她眼红着的妈妈愤怒到发抖,手一软,焦黄的鸡蛋糕撒了一床。
小晏也不知道,在我回到家的这天中午,我家里发生的一些厉害事情,这事情把我妈击倒了,把我那原本残破不堪的家庭彻底摧毁了,还有我人生的轨迹,我赖以生存的环境,仿佛是在同一时刻发生改变,全部改变。
我回到家大概11点左右,我用自己的钥匙打开门一看,客厅里坐着一男一女,俩人都是四十来岁,正在看电视,女人怀里还抱着一个襁褓的小孩儿在喂奶水。我挺蒙的,我说,你们是谁?
男人把膝盖的军大衣搭沙发上,然后站起来,他说,你,你是?
看得出这俩人也蒙,看见我这么一个摘下帽子头顶贴着纱布的丫头他们也蒙了。
我打量这男人,黝黑的皮肤,穿着一件过时的开襟羊毛衫,领口袖口和下摆都磨得起球了。我心想这又是哪个沟里来的远房亲戚呀!我妈经常招待远房亲戚我知道,一般农村的亲戚过来置办婚事、生儿育女,我妈都会留他们住上几天,不过这一男一女怎么这么面生啊!
我刚想问他们来着,男人朝女人嘀咕一句,接着女人说,你是苗大夫的女儿吧?
我迷糊点头,我说,是啊,你们是谁啊?
女人马上亲和地笑,她说,我是苗大夫接生的,我是大龄产妇,多亏了你母亲孩子才生下来。我们今天本来是准备回岫岩的,我们也找不着车站,后来你母亲把我们送到车站,结果上午的车都开走了...
我“唔”“唔”地点头,真不知道这老太太傻了是怎么,随随便便就敢留陌生人在家,可真胆大。我问女人说,那,我妈呢?
女人放下衣服,换出另一面丨乳丨房给怀中的婴儿吸吮。她挺不好意思地说,你妈买菜去了,你妈真是好心人,非要做饭给我们吃,怕我们不吃饭,下午坐车晕车,真不好意思,给你们,给你们添麻烦了。
我心想我妈当然是好心人,我妈一年到头都这么古道热肠,你们谁也没给她添麻烦,你们只要没在心里面骂她精神病就行!我望一眼那个男的,闷着头,一看就是那种老实巴交的人,还有女人怀里的婴儿,大概像他爸,哭都不敢扯着嗓门儿哭。
我把钥匙包放在茶几上,我说,没关系,现在又不是二两粮挨饿的时候,吃个饭有什么麻不麻烦的,就算你们不来我们也得做饭吃。
我凑过去逗了逗那个孩子,新生的婴儿长久以来蜷曲在子宫里的四肢百骸都还没有完全伸展开,火腿肠色的皮肤真是没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我逗他的时候还真是满心欢喜。也许是当时的心情因为和小晏的单独见面兴奋未减,也许是这一家三口木讷的亲和的腼腆的农村人特有的老实礼貌感动了我,总之,我从心里把他们当成家里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