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也不是所有的人都相信八婆的话,至少张八公就曾经当着很多人的面斥责过八婆,说你乱七八糟的说什么,虎子一家从没有害过什么人,有什么煞气?然后说,虎子他爷病了那么多年,年纪也大了,本来也撑不住,关虎子什么事?又说三村六垌的伐木队出的事故多了去了,伐木砸人,捆木断绳,死人残人也不少,翻车死人,又关虎子什么事?当场把八婆气得又哭又闹,不顾六十多岁的年纪发誓说要跟七十多岁的八公离婚;张大柱生前的几个铁杆老友,农忙时常常会帮着虎子娘做些粗重活,尽管家里的女人会因此跟男人吵架,可众人怀疑会被虎子的煞气带来厄运的事却始终也没有发生。
虎子呢,既习惯了村里人的指指点点,也习惯了学校里同学的欺负,同时习惯了两个哥哥的冷落,也习惯了姐姐的保护。总之,是一切都习惯了。学校里没有人跟他玩,他就坐在一个人的座位上静静的看书或者写字;村里没有人理会,他就一个人玩,他最喜欢跑到后山坡上,穿过一个没有孩子敢去的很大的很阴森的坟墓,然后再穿过一片矮矮的小树林,就到了小山坡。山坡上有几块突出的黑黝黝的光滑大石头,坐在大石头上视线不受树林子的阻挡,可以看得很远很远。虎子就静静的看太阳,看太阳暖暖的照着的树木掩映的张家村,看那条弯弯曲曲的通向村外的大路,看流过村前那条如同带子一样闪着银光的青龙河,看得高兴了,就偷偷地唱学校里老师教的歌。有时一坐就是一个下午,回家的时候,虎子姐会狠狠的骂:“跑哪里去了?一个下午都没见着人影儿。”虎子就微微的笑着看姐姐。他不愿意告诉这个很爱他的姐姐,因为他觉得那个地方是他自己的世界,他一个人的世界。
五月天亮得早,虎子一大早就起来忙厨房里的活儿,这是虎子几年来养成的习惯,虎子和虎子的三哥都在张家村学校上中学,所以每天得赶早去上学,虎子就得早早的起来煮好粥。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一个早上虎子醒得早,看到娘在厨房里忙活儿,于是就帮忙着做,觉得厨房的事儿也不难,自己能做,所以第二天就起来把厨房的事做好了,虎子娘心疼虎子,说:“虎子,你还小,要多睡点,才会长得高啊。”虎子不吱声,第三天照样起来做,虎子娘责备虎子,说虎子不听话,虎子就一笑,低声说:“娘,我可以做的,放心吧,以后你也可以多睡一回儿,不要太辛苦了。”这话说得虎子娘蹲在火堂前偷偷的抹眼泪,于是就不再说虎子什么。从那以后,虎子几乎包揽了早上的活儿。
等虎子娘起来的时候,粥已经煮好,猪食也已经烧好,然后虎子帮着娘提猪食喂猪,虎子娘摸摸虎子的头,笑着说:“虎子,娘不用你帮,你叫二姐起来等下跟娘一起去菜园,你和三哥吃了粥去上学吧。”虎子点点头,回去洗了手,然后先去叫虎子姐。
虎子大哥栓子和虎子姐燕子都读完初中,没去读高中,就待在家里成了主要劳动力,燕子十七岁了,长得高高瘦瘦的一个大姑娘,本来按虎子娘的想法,燕子的成绩不错,可以去读高中,可是燕子说栓子哥不读了,我也不读了。家里也要劳力。虎子娘拗不过,就咬牙同意了。其实,虎子娘也知道,虎子三哥豹子在读初三,虎子也在读初一,两个孩子的学费负担也够重了。
虎子三哥豹子十五岁多了,对虎子依然是像小时候一样,不理不睬的,甚至对虎子是极端仇视,常常趁燕子不在的时候,就找碴要狠狠的欺负虎子一下。这不,三姐弟吃粥的时候,虎子挟菜,不小心跟豹子一起挟了同一根酸豆角,豹子拿眼角飞快的溜了一眼,看燕子正在盛粥,于是对虎子瞪圆了眼,筷子猛的一敲,“扑”的一声,正敲在虎子的手指上,虎子痛得呀的一声叫起来,险些儿筷子也拿不稳,虎子连忙收回筷子,低头扒粥,燕子听得叫声,回过头,正好看到豹子那神情,马上骂道:“张豹,你又欺负虎子是不是?有本事你到外面欺负别人去!”豹子昂起头说:“他抢我的菜。”燕子走到桌子旁,放下碗,看到虎子拿筷子的手指上黑了一条痕,两眼含着泪水,估计是痛得厉害。于是骂道:“虎子什么时候抢你的菜,你再这样,看我不打死你!”虎子吸了口气,轻声说:“姐,是我不小心,你别骂三哥。”豹子把碗筷一推,狠狠地说:“谁是你三哥!”站起身,抓起旁边的书包,气呼呼的走了。燕子要追出去骂,被虎子拉住。
姐弟俩个吃完了粥,燕子去菜园,顺路和虎子一起走,才到村口,看到村里呆子张顺的娘跟八婆走过来,燕子笑着叫了声:“八婆早,婶子早。”虎子则闪到燕子的另一边,低着头不说话。八婆和顺子娘看到姐弟俩,都只哼了一声,算是回答,走过之后,顺子娘啐了一口,低声嘀咕:“倒霉,倒霉,一大早撞了邪。”燕子耳尖,听得清楚,霍地转身,对着顺子娘高声道:“婶子你站住,我敬你是长辈,向你问好,你说清楚了,别不三不四的乱说。”顺子娘回过身来,冷冷地说:“你凶什么,你那个弟克死爷爷奶奶,克死老子,谁不知道!”燕子大怒,骂道:“克死谁也没克到你家里去,你家不照样昨天死了一头猪,前天死了两只鸡。往远点说,你家那个大傻瓜也不会是虎子克出来的!”
张顺是个傻子,二十七八了还常常流口水,说话不清不楚,这下子正戳中了顺子娘的痛处,气得顺子娘全身发抖,跳着脚骂道:“小娼妇,小小年纪这么恶毒,长大了看有没有人要你!”
虎子躲在燕子身后,看到顺子娘那涨红的脸,心里害怕,拉着燕子的衣袖说:“姐,我们快走吧,我要迟到了。”燕子柔声对虎子说:“虎子别怕,看姐姐怎么收拾她。”然后转头对顺子娘说:“老娼妇,我能不能嫁出去用不着你操心,你先操心你那个傻儿子能不能娶到老婆再说吧。”顺子娘只气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却无话可说,只一个劲的“小娼妇,小娼妇”的乱骂。八婆看不过去,大声说:“燕子,你太不像话了,你怎么对待长辈的,等下告诉你娘去,看你娘打死你!”
虎子听提到了娘,更加害怕,他虽年纪小,可也不是不懂事,这些年来,娘一个人支撑着一个家的辛苦,所以他绝对不愿意看到娘伤心,于是用力拉着燕子的手要走,燕子对八婆还是比较顾忌,不敢再嘴硬,跟着虎子一边走一边说:“八婆,你可看清楚了,是她欺负我们。我也不怕你告我娘去。”
张家村学校座落在村外三岔路口的一个小山坡上,校舍不多,分成两个院子,前院十来间教室和十来间老师宿舍构成一个四合院的样子,中间是大大的平坦的操场。操场四周还种了很多荔枝树,后院则也是一个的四合院,也有十来间教室,是专门用作初中教室的。很多同学都会说这个学校又破又旧,但是虎子却觉得校园很美。尤其是荔枝树开花和结果的时候,绿色的树冠上,一层米黄色的花儿,整个校园都有一种淡淡的甜香。可以看到黄蜂和蝴蝶在花间飞来飞去。上体育课的时候,其他同学不和虎子玩,虎子就自己一个人看蝴蝶,看着看着,很快就下课;等到荔枝成熟的时候,树上挂满了红红的荔枝,一进校园就是一片灿烂绚丽的色彩。现在正是荔枝开始成熟的季节,每天走进学校,看到渐渐变红的荔枝,虎子心里就有一种喜悦的感觉。其实,附近的三村六垌,没有那一家自己没有荔枝,虎子家也种有很多棵荔枝树,本来荔枝成熟是很寻常的事,虎子自己知道为什么看到学校里的荔枝开花和成熟就充满喜悦。不过他没有说,也觉得没有人可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