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我想得再多,我都没想到这种可能—我爸爸惹上了几乎是他生涯中最严峻且逃不掉的一场官司。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一向小心谨慎的他怎么会犯他口中那种极其低级的错误。
“这项目是你小姨主导的,我一直都很放心。”我爸爸解释了我的困惑。
“小姨?”问题是,小姨跟我妈的关系极亲密,她甚至视景峄为半子。要说是我小姨的问题,我怎么也不愿意相信这个解释。
“你小姨也是着了别人的道。这也是我犹豫着还不跟你妈妈和哥哥说的原因。”我爸爸说。
“那现在什么情况?爸爸准备自己承担所有的赔偿?”我问。
“除非对方公司撤诉,否则法律意义上,我要赔偿这笔钱。”说完,爸爸默默道出了一笔巨额赔款的数值。若真如爸爸所说,这笔钱不仅会耗光我们所有并且还会让我们背上一笔不小的负债。
“那第三方呢?他们也是逃不了干系的责任人之一。”我指出了里面的疑点。
“他们已经卷款潜逃了,正是因为找不到他们,对方公司才会追责到爸爸头上。”爸爸解释。
听完,我明白了这里面的利害关系。
简言而之,这是一个死局。由于第三方责任人的出逃,我爸爸几乎没有可以抽身的办法。若我爸爸抽身了,我小姨便是下一个直接责任人。厘清了所有关系后,我突然理解了眼前这个男人的低落,他半辈子的努力都折在一次不是由自己主动造成的意外上。
“爸爸。”我温柔地唤了他一口,然后安慰道,“不管你做什么我都尊重,况且也许想想办法还是能找到第三方呢?”
“嗯,爸爸再想想办法。”说完,爸爸眼色一黯,道,“爸爸只是担心,折腾了大半辈子到头来什么都没能留给你们。”
“爸爸,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会一无所有,至少你还有我。”我知道这句单薄的话无法安慰他,我拍了拍爸爸的手背。那一瞬间,我忽然觉得他苍老了许多。
….
我爸爸把事情交代完后,便把我送到家门口不到的附近让我下了车,然后独自离开。想来,这个新年一家人怕是团聚不了了。
进了家门,我并没有寻到妈妈的踪迹。电话问候才知,她陪外婆去寺庙祈福了。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把行李安好后,便换了衣服上床补眠。
约莫傍晚时分,门外的异动传来我才转醒,是景峄回来了。
“累死了。夜班到现在一共做了8台手术,其中最长的一台做了5个多小时,要命。”说着,景峄便往我的床上挤,抬眼望去,只见他已经洗好澡换好珊瑚绒的睡衣。
“都快年底了还这么忙?”我坐起身,腾出一块地让与他。
“可不,一到年底烂七八糟的事就特别多。”景峄道。
“多注意休息,别太累了。”见他疲乏样,我便忍住了口,先不把爸爸的事情说与他听。
“寒假这段时间你什么打算?”说完,原本合眼闭目的他忽的张开眸子,问道,“对了,最近你身体状态怎么样?都没怎么听你说起,一切还好?”
“还好。”我点了点头。我的脸本身就小,眼下又换上了厚实的睡衣,景峄并没有察觉出异样。
“嗯,我年假之前都休完了,抽不出多余的时间带你去旅行了。”景峄又安然地闭上了眼。
“没事,先睡吧。”我道。
“嗯,我先睡会儿,晚饭再喊我。”说完,景峄便将自己埋进了被子里。
我轻声带上房门,离开了自己的房间。
爸爸的颓丧,景峄的疲累,妈妈的缺席,让这个家的傍晚从未有过的孤独。
我踱步走到纤长的走廊中央,在窗前站定。昏黄的夕阳在天空的犹如一张巨大的幕布渐渐把天空隐在黑暗后。落日余晖,给这个本就寂然无声的家平添了一抹苍凉。
望着天边的最后一片霁色,我想我该做些什么才好。
第361章
生活总不可能一直是顺风顺水的,挫折、波澜、起落总会在某个时机突然出现,然后教会你长大。而命运似乎特别眷顾我,它一下子把三种变故全加注在了我身上,让我体验它的路途有多舛。其实若没有最后这道考验,我在放手和放手一搏之间完全心无挂碍。
然而,感情变故、健康变故、家庭变故三种体验一夜之间会师,它们急急赶来却并不是教我长大,而是不遗余力地企图把我变成了别人,陌生的别人。
爸爸的官司并没有引来戏剧性的转折,年前便火速递至的裁决书让全家人都知晓了这件事,结果并不乐观。景峄的反应最是激烈,和难得回家一趟的爸爸大吵一架后,两人不欢而散。家里只留了一个六神无主的妈妈,在沙发上唉声叹气。
我早料到寻找第三方责任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否则怎么会有如此多为钱亡命天涯的潜逃者。当时,不让爸爸放弃也不过是让他多留一丝希望罢了。然而,一审的结果终究是把最后一点火光浇灭了。
我和爸爸取得了联系,他说他们一行人现在准备向中院起诉请求二审。我沉默地听完了爸爸的分析,听出了二审的关键。事实上,爸爸说即便是二审情况也并不乐观。爸爸在中院里所拥有的人脉跟原告相差无几,而对方所请的律师在C城商事纠纷案件里是佼佼者。
“其实,爸爸对二审也不抱什么希望了。只是这件事,爸爸还是需要给其他人一个交代。”在两者都不占优势的情况下,二审着实难打。
“爸爸,你等等。给我半天时间,我想想办法。”沉默了良久,我给出了一个让许多人听来都仅属于安慰性质的一句回答。
“嗯,你好好陪妈妈。”爸爸当时的回来应是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
当天下午,大年二十九那天,我见证了法院工作人员究竟有多敬业。明明是即将团聚的时分,他们也还是为案件中的清查工作走访。那天,家里又只有妈妈和我两个人。我是第二次在妈妈眼中读到了担心和害怕,直到法院的人走了她的肩膀也在微微颤着。我不太放心这样的她,便将其送至了外婆家。之后,我没有做到应有的陪伴,我离开了。
走之前,我安慰妈妈讲—放心,会没事的。
出门后,我在短信箱的很前面找到了一串不曾被记录的号码。它的主人就是我现在能想到的最关键有效的办法。我的爸爸妈妈,甚至景峄都不知道,C城的中院院长姓陈,60岁左右。他膝下有一子,叫陈占资,还是老来得子,所以对小儿子很是疼爱。我之所以了解地这么清楚,是因为陈占资曾经是我学长,跟我关系匪浅。
“喂,陈占资?”我拨通了这串号码。
“景瑟?”电话那头的陈占资不确定地疑声道。
“是我,你在C城吗?”我问。
“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是幻觉!”陈占资声音提高了好几度,想来是真的震惊到了,“还没呢,我晚上的机票到。怎么突然想起我来了?”
“我遇到了点麻烦事儿,想请你帮帮忙。”我说。
“你说,我们俩之间不必客气,只要我帮得上我一定帮。”陈占资回道。
“我爸爸牵扯进了一场官司,一审败诉,现在准备二审…”我简单地把事情的经过交代完毕后,便单刀直入地问,“我记得你爸爸是C城中院院长,能不能请他棒棒忙…”
只见电话那头的陈占资轻叹了一口气,而后解释道,“我爸去年刚退休….”
“是么。”陈占资说的是真的,我的失落也是真的。
“景瑟,你别丧气。听你描述,我倒不觉得这场官司一定会输。况且,我爸爸是退休了,但C城中院我还是可以帮你找到人的。”陈占资重新燃起了我的希望,我竟不知道陈占资还是一名货真价实的律师。
“谢谢,陈占资。”我由衷说道。
“我说了,我们之间不必客气。”话锋一转,陈占资拋来了我这次躲不过去的话题,“景瑟,明天中午我请你吃顿饭吧,我们聊聊事情的细节。要不去我家,明天我爸也在,顺便让他也给你参谋参谋。如果你…”
“好。”没等陈占资说完我便应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