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阿哥你说的只是玩笑话,但我怎么可能不在父母面前努力夸耀我认识了这么好的一个阿哥呢?我当然会止不住地对父母说,这花椒主要是阿哥辛苦得来的,流了那么多汗,费了那么多力气,在树丛里被刺刮了多少次腿,扎了多少次手才换来这么一包“不起眼”的东西。后来我跟家里打电话说阿哥带我去打了打包花椒,他一定要让我寄回家,说要让你们尝尝。我老妈觉得家里买了花椒,寄回去吃不完很浪费,一个电话里反复念叨不要寄了,我有点不爽快,说:“人家让寄就寄吧,他这么辛苦去打花椒,好不容易也才得一包,是人家一番心意。”实际上,每次跟家里打电话我都会情不自禁地讲阿哥是如何关心我,人是多么地好,绘声绘色地说起他的各种事情,我妈都老老实实听着,然后感慨:“你要是以前住到他家就好了。”是啊,我们如果是一家,我会多么幸福,而老妈你又会多么幸运,如此勤劳的另一个儿子,世界上难找第二个了。
所有的花椒打下来之后,阿哥就把他们抹开当场晒起来,这时已经一点半了,我们开始吃带来的午饭。寨老也把饭拿出来,他带了腌菜。我们把零食拆开全部倒在塑料袋里,和寨老的腌菜摊放在一起。爱说话的寨老又忍不住了:“你们俩个就是小孩子嘛,拿这个当菜吃。好(四声)吃啊!”我和阿哥面面相觑,阿哥坏坏地教我怎么回应寨老:“你就说‘寨老,你要是不吃这个的话,那待会儿看着我们两个吃就行了,啊’,是不是,XX?”说完,挤了一下眼睛。我跟寨老都笑出声来,寨老拿着筷子指了指阿哥:“这个XXX的嘴巴啊,真是…”
我们饭盒里的饭是阿嫂舀进去的,吃了一会儿发现饭不太够吃,我就准备再吃一点点剩下的全给阿哥。阿哥见状说:
“你多要些去,多吃点。”
“哎,我不吃了,已经够了。”
“你是不是挑食啊?!”阿哥开玩笑地说。(他知道我在这里不挑食,即使不好吃,也会闷头尽量吃。这里的日常三餐非常差,商家来给他安卫星电视那回,晚饭时,那个老板问起我来这里的缘由,阿哥向他叹气说:“哎,他来我们这里,我们吃什么他就吃什么,很辛苦的。”)
“我怎么可能挑食!就是因为我从小就不挑食,我现在才长这么高。”
“哈哈哈。长这么高也要吃饭!”阿哥提着饭盒朝里看了看,就起身要拨饭到我碗里:“你吃啊,剩一点给我就行了。”
我赶忙往后缩:“我真的够了,已经吃饱啦。你才应该多吃,你打花椒付出了劳动!”
“你也付出了劳动,看,手都起泡了不是。”
“是啊,你看,又起了三个。”我伸出手。
“是啊,所以你要多吃,下午你要是饿了走不动,我没车拉你回去哦。”
“不要,你吃,吃了再长高一点,啊。”我把饭盒推到他面前。
“哎呀,你吃,吃了再长重一点,啊。”阿哥学我的话说。
我们就在寨老面前表演相声一样,这直接导致他又“看不下去”了,嚼着饭菜别过头笑个不停。好在最后我还是成功让阿哥把那些饭都吃了。
吃完午饭,聊了一会儿天,寨老就躺石头上睡觉了,我跟阿哥也轮流着躺吊床上分别睡了好一阵,我先他后。三点过的时候,又来了两个同村的放牛人,他们四个就你一句我一句地用他们的语言聊天,我只能听懂一点,于是瞌睡又上来,我就叫阿哥下吊床,我又睡上去。我在半梦半醒中,竟然迷迷糊糊地躺了三个小时,直到仿佛听见寨老和另外俩人都赶牛下山了我才费劲地睁开眼,看到阿哥正在把晒着太阳的花椒装回口袋。阿哥叫我:“XX,别睡啦。他们都走了,我们也下山去。”牛在山下的水塘里泡澡,我们就坐在池塘边聊天,这回我们聊到七点四十多,是最晚的一回,回家要是不快走几步,就看不见路了。为什么这次聊到这么晚,我其实早已察觉出来原因。
大多数时候放牛我们都是单独俩人,有时其他放牛人来坐一会儿就会走,或者仅仅是赶着牛经过,那样我们都是六点半准时收工。但如果有其他人来了不走,有时是他们说他们的话我无法参与,有时是我拿着录音笔采访别人,这种情况下我们就会延迟放牛时间。我很清楚地记得第一次发生这种情况的时候。之前放牛从来都只有我们俩,但那天有寨老和另外两个放牛人,其中一个还带来小孩子,整个下午都跟我们一起,我跟阿哥完全没有任何机会单独聊天。到了六点半的时候,他们都赶牛回棚了,我跟阿哥也下山去看水塘里的牛。我以为下去后他就要把牛从水里吆喝出来,赶到它们常常睡觉的那片隐秘的树笼,我们就像往常那样回程了。但到了下面,阿哥就跟我说:“不急着回去,我们再多坐一会儿。反正我们骑了车来的,不怕啊。”我当时并没有意识到什么,但是后来我发觉,凡是遇见这种情况,阿哥就会拖延时间回家,且大多数时候我们都是到山下的水塘边再聊上个把小时。那个水塘很幽静,被四面的高山包围在坳地,各种鸟叫虫鸣都很清晰,我也好喜欢跟他坐在那下面看着懒洋洋的水牛,说着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
所以在我看来,阿哥似乎跟我一样,都不希望有人来打扰只属于我俩的放牛时光。所以我觉得,最惬意的一定是在山顶的那次。那里没有任何人上来,只有我们俩谈着天说着地,看着远山守着水牛,我能感觉出那次阿哥的自在。只有在那样的高处,他才会给我摇吊床,我也肆无忌惮地欣赏他船夫一样的可爱动作;只在没别人的情况下,我才敢对他说我最喜欢的事就是和他一起放牛,才会充满温情地轻轻捉掉他头发里的飞虫,他也静静地让我帮他;只有在只属于我们俩的时刻里,他才会跟我头碰头、腿并腿地看手机,俩人对视的距离近到我难以呼吸。而在下面常驻的歇脚处,这些都不会发生。
八点二十左右,我们回到家时,天基本黑尽。一进院子阿哥就说一会儿他到别人家去借两个筛子,我们一起来把花椒收拾干净。厨房里,阿嫂已经煮饭做菜了,所以阿哥才完全不用理会,否则还指不定是谁去准备晚餐。我进屋时候,房东老婆带着孩子还在对面一家人门口坐着聊天,房东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房东妈已经把饭煮到锅里,正在择菜。她见我回来了,就问:“是你做菜还是我做菜?”房东妈其实没别的意思,她总是看到我吃她做的菜时胃口不佳,所以有时就问我愿不愿意做,说她怕她做了不好吃,我吃得少要饿着。我想了想,说行,我来做吧(虽然交了房租和伙食费,但基本上每天都有一顿饭是由我来做,这是与房东家自然形成的默契,我不偷懒但也不包干,偶尔我还会做两顿饭,或者洗碗。以前阿哥第一次见我一个人大冬天地在厨房里默默洗碗,他就惊讶得不得了,觉得房东家根本就不应该叫我做这些事。当时我跟他解释说,我又不是来玩的游客,住在这里做点家务是应该的)。过了几分钟我把择好的菜拿到厨房开始清洗,这时阿哥的喊声响起了:
“XX,我把筛子拿回来了,过来我们选花椒啦!”
“哦,阿哥,你先选着啊,我把菜做好就来。”
我做好菜之后顾不上吃就跑到阿哥那边去了,阿哥正埋头选着刺和残叶,我坐他旁边,他抬看我一眼后继续埋头做事,嘴里嘟囔着,有点生气的感觉:
“又叫你做饭,他们自己不知道做啊!他们现在已经把你当成家里面的火喵了(火喵,厨师的意思)!”
“你妈怕做得不好吃,所以就问我做不做。做就做嘛,花不了多长时间的。”
“今天那么热,我们打花椒从早上到下午,你看你那手又起泡,还做什么饭!”
我没说什么了,笑笑,看了他几秒也低头选起花椒来。阿哥在为我打抱不平,因为这件小事,他在生房东一家人的气。阿哥,你是在心疼我吗?如果是,为什么你那么心疼我呢?我好像亲口问问你。